自從我知道要來到這個節目,幾乎就很難睡覺。就在想,我到底要說什麼東西,因為講話是一門學問。
我講一個笑話好了,大家都知道「孔子說」,孔子說了很多東西,你們有人知道孔子的夫人,孔夫人說了什麼東西呢?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孔子在桌上看到孔夫人寫了一個紙條給他,她跟孔子說:「你說太多了。」
我覺得,現在大家都有的時候說太多了,當說太多的時候,其實對我來講,我就缺乏一個很安靜的心。所以為什麼這次來講,我要說很多話的時候,就會有一點恐懼。
我不曉得你們有沒有看過一個女的行為藝術家,她曾經做過一次行為表演,就叫「凝視」。她說了一句話,她說:「世界上最難做的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而且一旦安靜下來,我覺得會有很多人會覺得是寂寞。所以我今天很想實驗一下,我可不可以跟任何一位,我們做一次,我們就是互對,互望一分鐘可以嗎?
我們這個互望,是不需要說我們挑戰任何人。其實我做過一次這樣子的試驗,那個反應待會兒我會告訴你我跟誰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樣的情況。我們大家都靜下來,然後我們互望的時候,我們感覺一下,在這一分鐘之內,我們彼此溝通,是什麼樣的溝通,好不好?
開講啦張艾嘉完整版演講稿:一場特別的演講(第130期)
(張艾嘉與青年代表體驗「互望一分鐘」)
這個是很奇怪的一次經驗。其實我跟剛剛這個朋友做的一個凝視的經驗,我從來不認識她,可是我覺得我有看到她的一些東西,我看到她心裡。
(體驗「互望一分鐘」的青年代表:其實有一個一秒鐘的時候,我是想閃避你的眼神的,但是我發現閃避是沒有作用的。當我直面你的眼神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個很安靜豁達的張艾嘉。)
因為我當初看了她那個表演的時候,其實我還蠻激動的,因為我才發覺說,你要看到一個人的心靈里去,真的就是要這樣子去凝視。
那在我拍戲的時候,有一個女生是演梁洛施十一二歲的一個女孩子,她戲不多,可是戲很重。有一場戲是她媽媽死了,她要離開這個家。她就站在那個家的門前,我說:「我需要你心裡很委屈,你很不明白很多事情,可是你要一開始會流淚。」她就很彷徨,一個小女生從來沒有演過戲,突然間要掉眼淚,她簡直是不曉得該怎麼辦?然後我就走到她面前,然後我就說:「我們什麼話都不要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我們就做了剛剛那個一分鐘的一個凝視,然後這個小女生也就像你一樣,那個眼淚就一直出來。當然拍得很好就卡了,卡完以後她走了出去,然後她媽媽過了兩個鐘頭過來問我說:「導演,你跟她說什麼了?」我說:「我什麼都沒有說。」她說:「可是她坐在我身邊足足哭了半小時。」
好奇怪喔,你們回去要不要試試看?你們有沒有真正好好地去看看你們的父母呢?然後你會看到你的對方,有好多的東西是不用話說的,就出現了。
(青年代表:當安靜的時候看爸爸媽媽,覺得他們老了,所以就是也可以感覺到,時間過去得特別的快。比如說我現在在中國,已經快6年了,我剛開始來到中國的時候,我爸爸跟我說:「你每次回家,我們能看你長大了,但是現在你回家的時候,我們不看你長大了,你是看我們變老。」)
好心酸。可是至少我覺得你們有在對看,你知道現在有很多的時候,是看不到或者是不看。我們現在太靠手機或者其他人的新聞,其他人的事情,靠太多其他的輔助,而我們真的是很缺乏真正面對面的一個溝通。
我早上三點多醒來的時候,我心裡很慌,因為我說我真的不曉得說什麼東西好。可是後來我突然間,我就說我要安靜下來,我要用一顆安靜的心跟大家互動。這個經驗呢是來自於我最近拍了一部戲叫《念念》。
以往拍戲都是急急忙忙的,或者是你很有欲望,你很有目的性的,你很想做這個做那個。可是我本來要拍另外一部電影的時候,突然間有一天,我桌子上就來了一個故事,它就是三段故事,其實都在講三個家庭並不美滿的年輕人。那他們心中都有心中的一個結,那他們心裡的結都是跟他們的父母有關。我不知道現在大家有沒有心裡的感覺,其實我自己也有這樣子的情況,就是你心裡最愛的人,有的時候是跟你最過不去的人,你最不敢跟他說很多話的人。我突然就覺得說,這絕對不是一個主流的電影,可是我覺得這個電影,這個故事是應該要被拍出來的。它是在講一個心靈的過程,它是講一個和解的過程。
我寫了一場戲是寫生產,我說我要拍真的生產,當然我的製片人馬上就說:「不要開玩笑了,誰會幫你去生產呢?」我說我覺得我要拍真正的生產,就是那一剎那我要看到那個孩子,我不要看到一個假的,尤其現在很多人做特效,做很多這種特效,我不要。我也不要看一個小孩子抱上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根本都是6個月了,可是你非說他剛生出來,我不要。我就是要看那個臍帶,所有的東西這樣出來。他說:「不可能的。」我說:「一定可能。」然後我們就去看景了,我們就到醫院去看景。在看景的時候,就突然間就看到一個護士大肚子,他們就問說:「請問你什麼時候會生孩子?」她說:「我快了,我再過兩個月大概就要生了。」我們說:「可不可能,你生的時候,會不會願意讓我們拍?」然後她說:「好啊。」
當我們快要開(機)的前兩天,她先生打電話來說她好像快要生了。我們就趕快把那個攝影機,然後我們另外等了一組人隨時待命,她要生的時候,我們就要衝到醫院去。然後說如果來不及的話,請她先生怎麼樣用那個攝影機,你要怎麼拍,怎麼樣避什麼東西,講好所有的東西。在我們開拍電影的第一天,就接到她先生打電話來說:「剛剛進醫院,要生了。」我們第二組人員就馬上衝去,衝到現場,然後真真實實地就拍到了她的生產。她的孩子現在已經一歲半了,他的小名就叫念念。
所以當這件事情發生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就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情,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實是蠻註定的,你要安靜下來地等待,你要耐心地去等待。
(青年代表:張姐,我想問你,因為《念念》它是一部電影的誕生,還講到了一個孩子的誕生,然後我就想到我自己,我是一個堅決地不想生孩子的,因為比起生命的美好,我可能不想讓他去承受一些痛苦。)
我相信真的是有現在很多人,因為覺得這個世界好像是越來越多的困難,越來越多的災難,越來越多自己都無法面對的事情,那為什麼要再帶一個新的生命過來?我自己也會這樣子,那可是呢,我有時候又會想說,其實女人的角色,這是女人的天性,我們就負有這樣子的一個責任。我還是會回歸一個最基本的,那到底我們生下來為什麼要有這樣子的一個身體,要有這樣的機能呢?如果你這樣去想一想的話,或許就不要太去害怕,當你稍微轉一個念頭,你換一個角度去想事情的時候,很多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
我今年他們有跟我講說,問我我可不可以用《愛的代價》來做《念念》的主?曲?我說不可以。第一,我不太喜歡炒冷飯,可是他們講了一句話,讓我想了一下。他們說:「因為大陸很多觀眾不知道你是誰,可是他們知道《愛的代價》。你如果可以用《愛的代價》來再讓大家年輕人認識你的話,你願不願意做這個事情?」後來我想了一下,我說我可以做這個事情,可是它不是《念念》的主?曲,我只能做到是讓我重唱,獻給所有的觀眾朋友。
非常好笑,這個()MV在台灣還有跟香港播出的時候,很多人看都開始哭,我說我知道他們為什麼哭,他們都為了我的皺紋哭。
我覺得電影將會是我一輩子的事業,這個是在我20多歲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的決心。因為我真的覺得,電影可以學的東西太多了,電影就是一個人生。這個工作一直帶著我,就帶了四十多年了,我的當初的初衷跟現在,都並沒有什麼任何的改變。所以今天我覺得我能夠站在這裡,跟大家分享的也就是我這顆堅持的心,跟我現在比較安靜的心。我希望我能夠,依然把我自己所有的熱情,不是放在講話裡面,是放在我的電影裡面,你們可以跟我繼續地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