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做實習記者時,曾經採訪過一位創業成功、名利雙收的師兄。
採訪比想像中要順利,原本預約了兩個小時的採訪,時間到了之後他主動說:「你們要是不著急,就再留一會兒,等我開一個會,然後一起去吃個晚飯?好久沒聽到學校的事了,感覺自己一下子又年輕了幾歲。」
我們欣然應允。他離開之後,我和前輩在會客室里一邊等著,一邊整理採訪稿。前輩一拍腦門,問我:「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報導缺點什麼?」
「人家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還缺什麼?」
「他逆襲的故事啊,成功的心路歷程、奮鬥史、得到的和放棄的,有關他個人的一切,雞湯的、狗血的都行。」
前輩掛著一絲壞笑看我,「這個部分就交給你了,今晚吃完飯回去整理好給我,線上等。」
晚飯茶過三巡,我鼓起勇氣問出前輩教我的問題,「你這一路走來,有什麼背後的故事可以分享的嗎?」
他挑挑眉,「你們這些孩子,就是故事聽得太多,以為照著別人的故事給自己打打雞血就能成功了?」我語塞,倒是他看出我的尷尬,補充一句:「不過,我倒是不介意講給你聽。」
剛畢業的時候他進了一家小私企,雖然職位低工資少,但好歹圖個安穩。誰知道剛滿一年,公司就因為收購失敗導致現金流短缺,員工每個月能領到的,是只有平時三分之一的工資以及一張簽著老闆名字的白條。
他是在連續領了五個月白條的時候決定辭職的。父母、親戚、朋友,所有人都在反對。他們告訴他,忍一忍就過去了,要是現在離職,欠的錢可都打水漂了。
讓他下決心的,是一個普通的午後。
他女友工作的地方離家近,為了省錢,每天中午都會回家做飯,並給他送上一份。從不重樣的兩葷一素,在他的薪水陡然少了大半之後,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他在她營造的溫柔錯覺里,也曾一度以為自己還能撐得起一個家,直到他有天忘了東西回去取,才發現她做給他吃的菜,就真的只有那麼一點點。菜湯和殘渣還剩在巴掌大的小盤子裡,而她正拿著饅頭蘸著那些湯汁吃,吃得很香。
「就是那種當時一塊錢四個的白饅頭,而她每頓給我送的都是米飯」,他說。隔著氤氳的咖啡香氣,看不到他眼圈的微紅,卻能聽得出聲音中的一絲哽咽。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那麼失敗過,看到別人開著豪車,沒有這樣覺得;看著別人洋房別墅一擲千金,我也沒這麼覺得。只有那一刻。」他正是在那一天,決定要自己創業的。
沒想過有一天能做到盈利百萬,只想讓她過上能好好吃一頓晚飯的生活。
沒有啟動資本,就腆著臉拿著商業計畫書去找好友、親戚、同學借錢,被一次又一次質疑、拒絕,甚至辱罵。沒有員工,他一個人做著一個公司的活兒,每天只睡三個小時,靠著樓下商場的免費咖啡提神,厚著臉皮應對服務員驚異又鄙視的眼神。
「當年我拿著這麼大一個水壺去接咖啡,做賊似的,連我自己都鄙視我自己。」他比劃了一個軍用水壺的形狀,苦笑一聲。
「我從來都不講自己的成功故事,倒不是因為見不得人,而是因為聽故事的所有人都不是我。」他這樣說,「光談成功的光鮮時刻,自然是人人想要,可很少有人真的捨得讓自己付出相應的代價。太多的人嫌苦、嫌累、嫌創業的初期看人臉色、巴結奉承、丟人現眼,但是對於真正急切地想要出人頭地的人來說,這點事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困難。」
我們想要成功,想要博學,想要被喜歡,我們想要有很多的愛和很多的錢。至少,我們以為自己是渴望的。可是,我們卻常常懶得為自己的渴望付出一絲一毫。我們討厭屈就,也討厭枯燥,討厭虛與委蛇,討厭示弱,討厭加班,也討厭重複。
所以,有些東西我們永遠也得不到,而越得不到的東西越難以放下,竟逐漸變成一種執念。我們為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夢想。
夢想這東西,本來就是有可能實現不了的啊。我們這樣安慰自己,所以不盡力的話,也沒關係的吧。
那些說著「今天已經健身兩小時了,吃塊蛋糕安撫一下自己吧」的人,總是為自己絲毫沒有下降的體重痛心疾首。
那些說「今天加班好累,就不看書了吧」的人,每到年終也總會為自己差了一大截的閱讀計畫懊喪不已。
那些說「本來應該做三個備選方案的,但是最近太忙了」的人,在年終常常會為得不到加薪升職而忿忿不平。
我曾經很想不通,為什麼克服有些困難對一些人來說易如反掌,對另外一些人卻重於泰山。後來慢慢明白,浮於表面的欲望和紮根在心中的渴望,所激發的力量真的是不一樣的。
一個人無法管住自己的嘴,無法控制自己的腿,無法左右自己的心,並不是因為德行有虧或是智商有缺,而是因為那個你以為自己渴望著的東西,其實根本就沒那麼想要罷了。
教條沒用,雞血也無法長久。只有「喜歡」和「需求」,才是生活最好的老師。
面對自己既不喜歡又不需要的事,是很難盡全力爭取的。那努力只流於表面,像是跟生活的一場賭氣;那堅持只淺嘗輒止,像是對這無聊節奏的挑釁。
決定做一件事情前,咬牙堅持著把自己弄得辛苦又狼狽之前,不妨先問問自己吧:對於這件事,我到底是喜歡還是需要呢?喜歡到什麼程度?又是生活中怎樣的必要?我願意為它放棄什麼,又想通過它爭取什麼?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生活比我們意想之外的公平,你願意為它付出多大的代價,才有資格期冀多少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