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破敗的宮殿中只剩統治者和母牛時權力的孤獨就降臨了。它的黑暗那麼深,那麼冷,以謊言和人心為養料,將生命和存在一併剝奪,將愛和希望活活溺死。
這是一個關於至高無上的權力,以及至高無上的絕對孤獨的故事。色彩繁複,以死亡開始,以死亡結束,在死亡中回憶統治,於是一切的色彩都歸於權力的陰影,埋葬在死亡的虛無。
作為一個普通人,可能永遠也無法觸到統治和獨裁的高位,更遑論一啜絕對權力的杯中酒。可在讀這部書時,一切都如此逼真,權力的影像,獨裁者的內心編織成一張錯綜的網,痛苦和窒息將網收束;然而一切也如此虛假,一切都在倒行逆施,違背常理,踐踏規律,放大權力的同時又在營造幻境。權力是霧,叫人看不清前路,更忘記歸途,最重要的是:讓人否認生命。
書中的獨裁者統治了一個狂熱的國度一個多世紀,經歷無數謊言、背叛、暗殺,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因他而死,可他卻連死亡都難以達成,權力將他在王座上桎梏著,蠶食著,權力讓他苟活,讓他盲目相信存在永恆,即使他內心一直知道自己在不可挽回地衰老著。
作為統治者,他堅信權力已經是他手中的「玻璃球」,那麼重,那麼實在,仿佛任他驅使。當然,運用他手中的權力,他一次又一次撲滅反動的焰火,殺死一切對他有威脅的事物,讓太陽西升東落,讓河流倒流,他幾乎無人能敵,好像連死亡都無法戰勝他了。
可正是這時,他一步步被權力所困,與其說他放不開權力,不如說權力放不開他,因為權力在滿足他的同時也在摧毀他,權力撕碎了他的敵人,也撕了他通往愛與生活的道路,他只能成為權力的階下囚,為孤獨和虛無所湮沒,沒有愛,沒有光,可悲如乞丐,不得半分
憐憫。正是書中那句話:「他在自己的榮光中如此孤獨,孤獨得連一個敵人也沒有剩下。」
實際上,他已經一無所有,甚至權力。
他從未擁有過權力,他不過是權力的小丑,他在自己的國家內發號施令,而必須得到列強的支持。他是傀儡,將國家的一切通通出賣,連面前的那片海也保不住,他愛的人橫死,他愛的祖國破碎。或許他從來連愛是什麼都不清楚,只是像一隻流浪狗搖尾乞憐,愛而不能,愛而不得,只是在權力的深淵裡不斷下墜,整個人落入權力的真空,只有謊言,只有孤獨。謊言將他與外部世界隔絕,孤獨將他壓縮成象形的符號,他聽不了,看不見,摸不到,一切都失真了。他所想的權力的永恆,統治的永恆,到頭來不過是指認過去為零,未來也為零。生命在被壓扁的時空裡了無意義了,活著也好,死亡也罷,靈魂若早已獻祭,肉身只能遊蕩,無所歸依,再也無法被稱之為人。
「無權力卻在統治,無榮耀卻受讚頌,無威信卻被遵從。」生命的荒唐,權力的狂熱。孤獨為獨裁者加冕,烙上悲劇的印記。
書中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他的姓名,這一點,讓我不禁想起了奧雷里亞諾,因為奧雷里亞諾也深陷權力的孤獨的泥沼,最後與外界的聯繫只剩下了他的家人和打制小金魚的勞作,最後在狂熱的餘燼中死亡。「他」是奧雷里亞諾嗎?很像,但又不太像,他在書中是權力的孤獨的最高體現,作者用一個個不現實的精美的譬喻映射者這一切,他在孤獨中出生,又在孤獨中死亡,馬爾克斯甚至連一點點的溫情都不給他,這樣的他可能會是任何一個人,這樣的他不可能被命名,權力的終極抹去了一切,他是權力的符號,更是權力的囚徒。
這時,權力與愛的矛盾就尖銳了。正常情況下權力與愛似乎並不對立,可是,當權力的惡被完全激發時,扭曲的世界不容許愛的存在,錯位的權力不容許軟肋。
所以我想,儘管作者將權力的黑暗和孤獨無限誇大和拉伸,但同時那生命與愛的光輝則越發明晰。沒有愛的世界不可想像,愛讓生命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