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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講啦譚盾演講稿:沒讓夢想回到夢想的源頭

其實說起人生,每個人都是從水裡來的,所以我剛才就是從水裡來的。我的宗教是音樂,我一輩子就想做音樂。但是,我對音樂的認知其實現在還在尋找,我也在追尋。其實我自己也經歷了很多的階段。

作為一個搞音樂的人,我在湖南鄉下長大的時候就想當巫師,因為湖南的巫師很有意思,他前腳在吃麵條,後腳眼淚就出來了,他說他懂未來的語言,也懂過去的語言,然後吹拉彈唱樣樣都會。每一次都是通過極為漂亮的音樂來講述外婆、爺爺、奶奶天天跟我們講的故事。聽多了我就發現這個人就是我想做的那個人。所以我童年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要當巫師。我就一直把自己當成當地的音樂家,每次有紅白喜事我是立馬當先,小小的年紀在長沙鄉下稍有名氣。

1973年的一天,我在學工學農,就正好派到雷鋒公社去插田,田裡面有很多的螞蝗,我最怕那個東西。我正在拔螞蝗的時候,高音喇叭響了——「同志們,這是一個特別的時刻,美國的費城交響樂團隨尼克森來到了中國,你們聽過交響樂嗎?這就是費城之聲,費城的交響樂就像銀色的光芒一樣,發出一種未來的聲音」。我一聽還有另外一個樂隊也可以發出未來的聲音——「命運交響樂」。我以前聽到的竹樂、絲樂、響樂、弦樂,那都是湖南的東西。所以,聽到這個交響樂以後,我完全傻掉,為什麼有那麼多層次的東西,一會又是鐵器、弦樂,一會又是打擊樂,我覺得太迷人了。我就說:不行,我要當貝多芬,我要寫這種音樂。後來,我就決定要考音樂學院。但是考音樂學院是很艱難的。首先,你必須要是正兒八經地插過隊務過農,我沒有插過隊。後來到處都不讓我進文藝團體我就只好去插隊了。插了一兩年,天天就是跟螞蝗做鬥爭,天天就是插秧。而且每天工作差不多十六個小時,就是要把田種好,但是我插秧插得很好。我是覺得每做一件事情就盡力地把它做好。

有一天,我就覺得什麼時候可以讓我玩音樂嘛?但是秧還是在插。突然很遠來了一個人,越走越近。我在想,會不會找我的啊?我總覺得要變化,一直等這個人走到我面前,他就說:「誰叫譚盾?」我當時「砰」的一下就跳起來,把我自己剛剛插好的特別漂亮的田全部毀掉,瘋狂地跑上去,我說「我就是譚盾」。他說:「我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訊息。」我當時一下愣了,我還以為他告訴我喜訊。他說:「湖南京劇團出去洞庭湖巡演,演員和樂隊兩艘船,但是樂隊的那艘船沉沒了,我們沒有樂隊了。現在我們在全省召集年輕的(音樂家),聽說你是個年輕有為的巫師。」我說:「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所以我跟著鄧秘書,那個時候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因為他看中我了。就這樣,我從田地裡邊一下子到了湖南京劇團。

我記得是第一次排《打虎上山》,我完全傻掉。我覺得這個不比貝多芬差嘛,這個很有意思。然後我一下子就掉到京劇裡邊去了,我太喜歡京劇了。因為我自己不小心就墜入京劇的情網。後來,我考上了音樂學院。說起到北京特別有意思。我記得入學那一天,我剛剛從湖南來,挑了根扁擔,前面一個背包,後面一個生了很多銹的鐵桶。我進校園的第一個場景就是我們班上同學都在笑我,說「看到這個人嗎?聽說是湖南來的,湖南地主來了」。所以他們叫我「湖南地主」。從湖南來到中央音樂學院的時候,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匯報,所有人都說交響樂。輪到我,我就說:「我有一首作品給大家聽聽,是三重奏。」老師說:「是什麼?」我說:「《夢見了毛主席》。」因為我從湖南來到北京,就是有一個夢。我每個時期都有夢,每個時期的夢都不一樣。我那個時候的夢就是想見毛主席,但是見不成,我就把他變成音樂。我為什麼要這樣子說呢?我就是覺得,其實我從湖南到北京,從北京到紐約再去留學,然後再從紐約到全世界,等我把全世界所有的最好的交響樂團指揮完了以後我突然發現:我有好多好多的夢啊!大家一定要有夢!馬雲前幾天不是在紐約說了「大家一定要有夢」。萬一實現了怎麼辦呢?

命運就是這麼有意思!二十年以後我在紐約剛剛拿到博士學位,就接到請我去指揮的一份契約,我打開一看是「費城交響樂團」,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夢怎麼成真了呢?我有點害怕。因為夢真的是哪天在你手上變成真的時候,你有一種興奮,還有一點點害怕。我就是不相信,所以我來到卡內基音樂廳。那個時候,往台子上一站,排練的時候,我一看底下:這個就是那個二十年前我在田裡邊插秧的時候,把我引入貝多芬的那個樂團嗎?然後我就拿起指揮棒,我總覺得這個不是真的。因為從湖南的田裡邊到費城交響樂團的指揮台,我覺得這個距離不是二十年,我這指揮棒就下不去。然後樂團團員就說:「大師這是怎麼回事?」我說,我跟你們講個故事。然後我就跟他們講了二十年前我在插田的時候,從高音喇叭裡邊聽到你們來到了中國,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聽到交響樂。從此以後,我就要做一個交響音樂的音樂人,我要指揮「貝多芬」。講完這話以後他們就看著我,覺得他們也在夢裡了。我講這個夢就是一環套一環,當你把你的夢告訴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他們也成了有夢的人。所以人生就是這樣,當你有夢,你就發現這個夢它會移植的、會嫁接的,然後我們就會變成一個有夢的群體。當所有的人都有夢的時候,你就發現這個美麗的世界,它會來得更快。所以我就不顧一切地講完故事,然後不顧一切地揮了下去。然後我說:我的天,這就是費城的聲音。我終於抓住了它,我終於感覺到了它,我終於按摩了它。我覺得這個聲音就像我可以摸的東西。你知道嗎?太過癮了。

我從北京到紐約其實是一個憤青。我像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是個叛逆者。其實我每天都想尋找我自己,我就是想創新。直到有一次,差不多十年前,我被邀請去墨西哥的現代音樂節。他們就把我帶到墨西哥城的郊外的很遠的地方,我就看到好幾個金字()塔。我說:「我的媽呀!這真是金字塔。」然後我處的那個金字塔就有一個很像瑪雅文化裡邊的素描的老人,我發現他在燒一種「瑪雅陶笛」。我聽了他吹了笛子以後,在那個金字塔的尖上,我突然覺得他跟風在說他的故事,然後風又在跟他說它的故事,我聽到的風裡邊突然覺得有我自己。他跟我講:「地球是件樂器,你用泥土捏起來的聲音,就是地球的聲音。」我突然覺得「聲無哀樂」:聲音是沒有哀樂感情之分的。那為什麼不同的人聽到音樂他會有不同的感覺呢?那是因為你的心裡有音樂,你的心裡有你自己,有你的經歷、你的夢想。所以我有一個夢想:就是把我現在的幾件夢可以延續到未來去,覺得我的生命其實沒有停,因為我留下的夢想可以讓我們所有的生命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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