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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亦舒散文六篇

一、 《鼓掌

華爾街紐約交易所每日下午收市,所有要員必站到小小陽台上,一起鼓掌。這時,鐘聲噹噹齊鳴,表示大功告成,今日已經功德圓滿,明日,又是另外一天。

做人也應當這樣吧,生活由千萬件瑣事組成,日復一日,逐件應付,日日自身挨過,過得了今日,方有明日。一日少於一日,既來之,則安之,每一日都應該像生命中僅有一日那樣珍惜,一日完畢,平穩過渡,應大力鼓掌慶幸。

常常聽說某人大病一場之後,人生觀不一樣了,他現在覺得生活真美好,多謝上天給多一次機會,他欣賞生活,不再浪費時間。

也有很多人毋須大難不死,也明白這個道理,每日做好本份,安排後事——明後日之事,十年廿年後的事,然後享受藍天白雲,四季變化。

每一日都不容易過呢,每一日又過得那樣快,沒有誰可以代替你過這一日,這一日去了也不會回來。

因此,也就不必理會別人說些什麼了。儘快為自己贖身,享樂為上,時間極之珍貴,留為己用,陪伴家人,恕不應酬,那樣,明天即使不再來,亦無太大遺憾。

二、《有錢人

某小姐辛勤工作,她母親看不過眼,勸說:「找一個有錢人嫁了享福豈非更好。」

那妙齡少女嘆口氣說:「媽媽,我也是有錢人。」

一日閱報,看到有高薪女士每年收入四千五百多萬港元,她大抵不會有時間去花這筆錢,年復一年,利疊利,認真可觀。

錢至要緊夠用,量入為出,生活上樣樣不缺,就很舒服,賺夠了個人所需,可以正正經經談戀愛,或結婚生子或升學讀書,或環遊世界。

歷代都有辛勤工作的女性,祖母級中不乏受過高深教育,努力工作,也有廿歲出頭的年輕女子揚言「不能享福何必嫁人」,正是人各有志,勉強不得。

男女機會已經相當平等,大家讀好書找到理想工作擁有優厚收入,至好不過。

長期靠人甚為勞累,有商人對雜誌記者說:「你們去同我妻子說一聲,花錢不要那麼勁,我做零售生意,逐件T恤賺,很辛苦呢。」

讀者立刻有食不下咽的感覺。

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軟,自己有點能力,比較開心。

(最早從亦舒處學到的,就是女子一定要自立。)三、《華僑》

做華僑,太平時節還算輕鬆,閒時回家鄉走一趟,來回帶手信,送贈親友,挺受歡迎。

可是歸化國一旦與祖國有任何衝突,身份頓時尷尬。

很少人有勇氣如鍾毓華,大聲笑著在CNN拉利京節目上表態:「不不不,我絲毫不覺矛盾,我是美國人。」

大多數華僑覺得黯然,不知是偏幫哪一邊好,抑或雙方都不幫,索性睡午覺。

可見少數族裔膚色不同,你要躲進小樓成一統也不是那麼容易,下流的人會把你揪出來,無論你在該國住了多久,抑或三代土生,在他們眼中,仍然是一個Chink。

因此使得許多老華僑心淡,只盼望祖國強壯進步。

移民,像選對象一樣,切莫貪人家財宏勢厚,有威有勢,這種人撩事斗非,以大壓小,已系慣技,單對你好也沒有意思,何況真面目遲早露出來。

挑一個平和、寧靜、與世無爭的地方長住吧,並且,心中要明白,世上其實沒有安樂土、仙樂都、烏托邦或是香格里拉。

遇事,沉著強硬應付,莊敏自強,需知種族歧見必定存在,我家從不作興與白人稱兄道弟。

四、《一架飛機

美籍醫生謝門司基在南極做研究,突然患膽囊炎,威脅到生命,必須返回文明社會就醫。

那時已是四月,北半球的初春正好是南半球踏入冬季,南極進入黑暗,一連一百八十日不見天日。

一架加拿大雙引擎飛機參加救援行動,機長洛特在黑暗中飛行五個小時抵達南極,平安降落,飛機引擎一直開著,當時氣溫是零下六十度,引擎一熄,怕會結冰。

謝醫生走出營地,登上飛機,安全飛抵智利,再轉返美國。

新聞一公布,記者紛紛採訪這兩位先生,在南極工作已經十分偉大,冒生命危險趕去救人更加英勇。

西方世界,傻人特別多,專做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事。

像為著保護一棵樹,搭營住在樹頂數年,像跑到熱帶雨林,研究猿猴生態,一去三十年,像做無國界醫生,在非洲瘟疫區救亡……都好像與名利無關,萬一壯烈犧牲,他們的父母往往在新聞片中含淚微笑:「我們為他驕傲……」

真正難以理解。

(師太后來寫了多少這樣的「傻人」呵。不知道師太看到自己當年的文字會不會悔其少作)

五、《可以換嗎

生育醫生診所里坐滿渴望懷孕的太太,有一位流淚說:「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墮胎」。可以換就好了,你不要的給我,皆大歡喜。

還有,珠圓玉潤的一群正愁身上脂肪請之不走,看見厭食症人士住院增肥,也忍不住大叫一聲:換給你,換給你。

成了名的演員歌星遇著記者喊打喊殺,厭惡到絕頂,正往上爬的藝人黯然神傷:換給我就好了,來纏住我吧。

有些寫作人愛出鋒頭不愛寫,有些情願寫不喜亮相,兩者均叫出版社頭痛,不如這樣:彼此交換一些剩餘物資,兩全其美。

「給我就好了」,我們時時無比艷羨、嚮往別人過剩而自身缺乏的東西。幼時,是物質:一隻有趣玩具,一件漂亮衣裳……後來,是名利、友誼、愛情

各人命運不同,故此友人間時時開這玩笑:「你不要他?早些通知我,我換雙球鞋去追他。」或是,「你扔他時知會一聲,我到窗下站著等接住。」

可以換嗎,你不珍惜的乃係我夢寐以求,你的終身盼望卻為我唾棄。

可以換就好了。

六、《問題

美新聞時事雜誌《重要時刻》在節目結束時打字幕之際利用那一分鐘時間訪問名人,問題短小精悍。

一,你有什麼才幹?

二,你少年時有何夢想

三,何謂性感?

四,你的錢用在什()麼地方?

每個人答案不一樣,表情態度亦大異,非常有趣。

一次影星曉格蘭說性感:「體貼、智慧、幽默、笑容可親。」最後承認:「巨胸。」

你的少年夢想是什麼?做歌星名利雙收,找到愛情,抑或到外國升學,也可能是買一間寬大公寓,供雙親居住,最不切實際可能是做一個作家。

錢用在什麼地方?供弟妹或子女讀大學,買名牌衣物,珠寶首飾,以及長期住在伊莉莎白郵輪之上,大筆捐慈善機構……幾個小小問題可顯露一個人的性格、內涵、過去、現在,實在不簡單。

你有什麼才幹?我能吃苦,且常常揚言,吭半聲也不算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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