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為樹葉披上了一層薄紗,浩渺的江面上,一條小船緩緩前行。
「先生,您不後悔您的決定嗎?」船上的書童望著站在船頭眺望的人說。「後悔?」他沉吟一句,低頭望著一圈圈漣漪。
記憶回到小時候。那時的他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清朗的眼神中有著對天空的渴望,他好讀書,讀到先賢的偉業他會激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胸腔里不停地膨脹生長著。「刑天舞乾戚,猛志固常在。」熱血在他的心中作響,所以,他自信滿滿地投入到宦海中去,以為憑自己的才學與抱負,可以創造出驚天動地的大業。
想到這裡,一絲苦笑浮上嘴角。那個曾經羨慕南飛大雁的少年,早已在烏煙瘴氣的*中死去。他棄官回鄉,只為遠離那渾濁的*,他厭倦了鈎心鬥角,厭倦了需要時刻戴著違心的面具的日子。虛偽,*佞,貪婪,那一張張醜惡的嘴臉讓他厭惡,他更後悔自己當初走上這沒有光明的仕途!「我終於離開了。」他想,「可是我真的釋懷了嗎?為什麼我還是像負重的驢一樣無力喘息著?」陶潛抬頭,雖然臉上落有陽光,卻仍顯出一絲黯然。
船到岸了。他要上岸了,這是他脫離宦海後,第一次踏上這片他在夢中也眷戀著的土地。
他回望身後片刻,終於踏上了故土,泥土的芬芳撲鼻而來。忽然,他的腳步輕快了起來。是的,故鄉的土地是如此踏實,比那些虛浮的東西要讓人感到心境安寧。
一望無際的麥田陡然出現在陶潛的面前,濃郁的麥香鑽入鼻孔,撣去了漂泊者臉上的倦容。熟悉的鄉音,熱情的笑臉,海潮般的麥浪聲瞬間吞沒了陶潛。他閉上了眼睛,全身心沉浸在這股氤氳著泥土芬芳的田園裡,如同一個嬰兒在母親溫軟的懷中沉睡,安寧,舒暢。
那些令他不愉快的往事消失殆盡。
那些心上的包袱消失殆盡。()
古往今來,多少男兒為了所謂的「大濟蒼生」的夢想而前仆後繼,有的功成名就,有的卻苦於沉浮,憂愁一生。現在才明白,名利不過是虛浮的流嵐,一吹即散;腳下的泥土才是真實的,這泥土是生命的開始,是本真,是你我最初的赤子之心。我願留下,盡情享受泥土的芬芳。戴月荷鋤,深情親近這一片土地,與泥土相伴的我,才是最真實的我。
陶潛睜開眼,他感覺全身沾滿了泥土的氣息,他感覺自己又變回了曾經天真質樸的少年,心中被宦海侵染過的陰影在泥土清爽的芬芳中悄悄褪去。他轉頭,望向遠方那一抹濃郁的綠,釋然一笑。
東籬之下,一朵野菊正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