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災難,來得突然,且氣勢洶洶,連讓她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從發病到醫院下發死刑宣判,不過短短的一周時間。宮頸癌晚期,幾乎沒有治療的意義,最長還能活兩個月……醫生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支冷颼颼的箭,直射她的心窩。
那一年,她才三十歲,剛剛從喪夫的巨大黑洞裡艱難地爬出來,卻不想又一下跌入一片更大的黑暗裡——一片看不到任何希望亮光的黑暗。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整整三天三夜。第四天,去原單位辦理工作交接手續。第五天,買了一張飛往北京的機票,並在那裡買了一大堆的中草藥。那天晚上,她帶著那些大大小小的藥包坐上了飛往老家的航班。
雖然已經放棄了治療的打算,可她得給母親一個交代。至少,應該讓母親看到,她在努力地渴求著生。帶著滿身的疲憊與委屈,她敲開家門、站在母親面前時,已是深夜。她原以為母親看到她會有滿臉的驚訝,卻不料母親竟是那般平靜。母親只淡淡地打著招呼把她讓進屋,然後就在她面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說說吧,發生了什麼事?」母親的聲音不高,平靜得有些不近人情。
「你看看吧。」輕輕地把醫生的診斷書推到母親面前,她到底還是哭了。
母親拿過了那張薄薄的診斷書,看一眼,再看一眼,就輕輕地把它放下了。那一刻,她不敢抬頭,不知道母親臉上的表情,可她卻很快聽到了母親清晰有力的一句:「一切等明天再說。」
第二天凌晨三點鐘,母親躡手躡腳起床,外出。天亮時,母親帶著一個煎藥壺從外面回來。
「我們就先試試你帶回來的這些中藥。」
藥很苦,喝得她直反胃。她搖頭說,不喝了吧。母親的臉就沉下來:「喝下去,你還有一分希望;不喝,等著你的只有死亡。而且你還要明白一件事,就算你能活下來,你可能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樣子了,你可能會變醜變殘。但你給我記著,不管你什麼樣子,我都要你活著!」
隔一天,母親從外面推回一輛輪椅。她的病情發展得太快,幾天前走回母親身邊的她已經不能下床。
「看來,你的中藥不管用了,我們去試試西醫吧。」多方打聽找最好的醫院,籌集她的醫藥費。一切準備就緒,她和母親,一起踏上了去北京治病的征途。
從最初站在母親面前到去北京做治療,不過短短的半個月時間。那半個月裡,母親內心經歷的驚濤駭浪,她在母親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到,甚至沒有看到母親的一滴眼淚。
母親的第一次崩潰,是在她們去北京之後的第一個夜晚。醫生得知她已經完全依賴止疼藥在支撐時,近乎殘酷地對她說:「如果你想治療,首先要戒掉止疼藥;如果不能,光止疼藥也能把你毒死。」她得活著,她答應了醫生的要求。那一個晚上,她被一撥又一撥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母親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母親一次又一次去求醫生,讓他們給女兒一點止疼藥,卻一次又一次地被醫生拒絕了。
這麼多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強勢的母親在自己面前哭得那樣心碎與無助。
開始化療,病情卻繼續在惡化。疼痛,嘔吐,她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甚至連輕輕地翻一個身也不能。她的病床前,只有母親,母親給她餵飯給她洗臉,母親一夜要為她翻數次身,幾乎不能合眼。天氣好的時候,母親還要艱難地把她背到樓下去曬曬太陽。為了哄她開心,母親甚至到外面的小禮品店重新給她買回毛絨玩具。母親說,等於再重新生她養她一次。母親說這些時,她扭過頭哭了。陪伴一個新生兒一天天長大,那是一個喜悅的過程,陪伴著病床上三十歲的女兒,母親面對的卻是生死未卜的前途。那年,母親已經六十四歲。
她一直不知道是母親的堅強最終讓死神妥協,還是母親那份愛最終讓上蒼感動。被幾家醫院宣判最多只能活兩個月的她,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竟然慢慢好轉。半年後,她康復出院。一年後,在母親的幫助下,她在家鄉的城市開了一個8平方米的小店,專賣各種毛絨玩具。兩年後,8平方米的小店換成80平方米。又過了兩年,她在那個城市擁有了幾家分店。
不敢確定自己體內的癌細胞會不會再捲土重來,經歷過那一場生死劫難,她早已把生死看得很淡,她甚至已經為自己做好了漂亮的旗袍壽衣,為自己選好了墓園。工作的間隙,去健身,去跟朋友們聊天,把自己的經歷告訴給那些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人,告訴他們,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當然,她做得最多的事還是陪母親去散步。
燦爛又溫暖的秋陽下,她和母親輕輕地走過那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媽媽,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勇敢地活下去嗎?」
「當然。我會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媽媽,您看您設計的這些高樓大廈,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是的。但是媽媽這一生所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比不上你走在我身邊,這麼多的建築站在街邊也比不上你好好活著。你快樂地活著,就是媽媽的驕傲。」
她的眼睛濕了,望著天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對母親說:「媽媽,如果有來生,我們還做母女。我做母親,您做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