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其實今天來到這個舞台,對我來說挑戰很大。因為我當運動員時獲得的冠軍是靠自己打出來的,不是靠講出來的,所以還是有點緊張。我想更多地跟大家分享一下奧運經歷,因為我跟別的嘉賓可能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有很多的奧運經歷。
當運動員時期,我參加過1996年和2000年的奧運會,當教練參加了2004(年奧運會) 、2008(年奧運會) 、2012年奧運會。在1996年參加奧運會的時候,其實我是一個非常危險卻也是非常微妙的角色。當時孔令輝是新科的世錦賽冠軍,也很年輕,王濤是我們這個球隊裡最穩定的核心。所以他們兩個肯定是參加奧運會,那第三個參加奧運會的人員,會在誰那產生呢?是我和丁松,可能老一點的球迷,熟悉桌球的知道,當時丁松在天津的時候,是怪球手,也是一個很傳奇的運動員。所以跟他一起競爭,其實我心裡沒有多少勝算。
但是在當時競爭最激烈的時候,有一次我去朋友家裡,一個朋友很熱心地給我拿出一張報紙,當時的新聞標題就是「蔡振華語出驚人「,再往下看,我記著有一段兒對我刺激非常大,到現在我還記住。就是《生活時報》上面寫著,因為他說去封閉訓練,採訪了蔡指導。蔡指導說,丁松是一個非常有特點的運動員,他的特點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外國選手都不適應,所以他對外的成績應該是中國隊最好的。而劉國梁有一些特點,但是發揮很不穩定,打不好的時候對任何選手都會輸。如果通過這樣的這種言論來看,肯定是報丁鬆了,劉國梁已經無緣奧運了。
當時對我影響很大,情緒打擊也很大,一個是自己沒有奧運會的機會,再一個我覺得蔡指導對我的評價讓我非常傷心,我當時是發揮不穩定,基本功不夠,但是你要加上一句,如果說打好可以戰勝世界上任何選手,打不好可以輸世界上任何選手,我覺得我是可以接受的。所以那段時間,我連續心理壓力很大,輸了好多場不該輸的比賽,有一次比賽打完之後,蔡指導真的忍無可忍了:」你怎麼了,你還打不打球了,怎麼會打成這樣呢?「我記得當時眼淚都快出來了,我沒說話,我從板套裡面找,把那張報紙找出來了,我說蔡指導,這是您說的嗎?(我)是不是已經沒有希望參加奧運會了?
當時我記得蔡指導看了一眼,看完之後就說了兩句話,他說第一,這個記者從來沒有去過封閉訓練;第二,劉國梁,你相信我會說這話嗎?轉身走了,我這心裡「嘩」就踏實了。因為我相信蔡指導不會說這話,他是相信我的。但從此以後,這份報紙就天天放在我的板套里,我就拿著這個報紙上面寫的東西,不管真的假的,後來證實是假的。但是我覺得對自己來說,也是個激勵,是一種力量。所以我就放在那兒,最後還是報的我是第三號,所以作為替補運動員,我去參加了1996年的奧運會,最終獲得了男雙和男單的雙料冠軍。
我在想有的時候,可能人受到一些刺激,不是壞事,真的不是壞事。那會兒,我還記得剛到奧運村一出來,一看很多記者。可我一看,哎,怎麼沒什麼人搭理我呀?孔令輝走在後面,記者都圍著他。因為他從1995年,天津世乒賽拿完冠軍之後,將近一年的時間沒輸球,當時跟我們同一批的,有一個陪練叫王飛,他跟我很好。我們倆就走了,他就刺激我。他說:」哎,梁哥梁哥?「我說:」怎麼了?」「哎,怎麼沒人搭理你啊,怎麼全圍著輝哥?」刺激我,後來我就跟他說:「你看吧,比賽以後咱倆還是往前走,後面全跟著。」真的! 1996年奧運會,我拿了兩塊金牌。在參加新聞發布會的時候,等我們一出來,我就跟王飛說,王飛你看,全來了。這種刺激,要是化解好的話,會成為一種內心讓你更強大(的力量),你要證明自己是最好的。
當時中國還沒有男子大滿貫選手,所以1996年我拿了奧運會的冠軍、拿了世界盃的冠軍,唯獨差一個世錦賽(的冠軍)。1999年的世錦賽,那次我狀態很差,但是運氣很好,最後我拿了冠軍,也是我最重要的一天。其實我不是說我怎麼拿的冠軍,而是拿完冠軍之後,國際乒聯很認真地很嚴肅地把我請到了辦公室去,說你在8月8號的世錦賽單打比賽之後,興奮劑的檢測尿檢裡面,「表睪超標「疑似使用興奮劑,說我們會查,如果說要是(真的),可能就會取消你所有比賽的成績。我當時腦袋嗡一下就炸了,後來我就打電話給蔡指導,就直接讓我從歐洲回國了,回國之後蔡指導到了機場接我,一見蔡指導我就撲到他懷裡哭了,就覺得特別委屈,這老天可能就是跟我過不去。
你們不知道,當時北京的各大醫院我都去過,訓練經常練一半走了,隊員教練都不知道(我)幹嗎,其實我是去醫院做檢查了,當時我多希望自己身體能有點問題啊!真的,如果能查出問題的話,醫院有一個證明就沒事了,什麼問題都沒查出來,天天就想,天天就在痛苦中度過。最痛苦的時候,我經常在國貿橋,自己開車,把音樂開到最大聲,聽著齊秦的歌,當時的這個《無情的雨無情的你》《懸崖》之類的悲傷的歌。開到最大,放聲痛哭,宣洩一段之後,再回到國家隊裡邊,把車停好,眼淚擦乾,再跟大家一起訓練。
後來國際乒聯就說,那這樣,我們進行三次飛行檢查,如果三次都高,就說明你是身體裡面自然形成的。正好他說飛行檢查的時候是我們封閉訓練時期,運動量非常大,一天三練。最痛苦的是大運動量訓練,不能喝水,第一泡尿的時候超標,第二個就不行了,嘩就這個很淡了就沒事。一喝水就不行了,就是第一泡,所以我為了應對他們,這個飛行檢查,每天都要等到晚上十點,確定他們不來了,我才能喝水,才能吃東西。那會兒訓練完都不敢洗澡,一洗澡水一衝,待會一刺激,你又想上廁所,每天就憋著。
但是三次來飛行檢測的時候,有一次我實在是沒忍住,想著前幾天剛檢測完,應該不會來了,就放開了喝,放開了吃飯,結果下午兩點鐘來了。最後三次裡面,兩次高,一次不高,還是沒過關。我那半年就是這麼迷迷瞪瞪過來的。過來之後,我們到了世乒賽,我還不知道我能不能去,領導教練報不報我,到最後的時候報了我,因為如果說中國隊不報我,或者不讓我上的話,那就說明中國也是對你有懷疑的,但是如果我要是上場的話,查出興奮劑有問題,中國隊所有的比賽成績,是要被取消的。可見當時我們球隊的領導是非常信任我的。
但其實對我內心來說,這半年裡面根本沒想球,也更沒想訓練,就想著什麼時候能把這事兒給我解決了,天天就在等待結果。在那次比賽裡頭,中國隊輸了,我輸了兩分,孔令輝輸了一分,最後二比三,輸給了瑞典隊。當時我是最難受的,因為中國隊輸球,主要輸在我身上,我一個人輸了兩分,而且我之前對瑞典隊,從沒輸過球,大家都給予了厚望。而我又剛剛拿完大滿貫,對外界沒法兒解釋。當我們輸完之後,直接去香港參加奧運會預選賽,飛到廣州停留一天。當時乒羽中心的主任楊樹安,一見蔡指導和我下來就告訴我,國梁的問題解決了,是源自於體內,沒事!我當時眼淚「嘩「就出來了。自從那次比賽輸完之後,我再也找不回以前的狀態了,所有的比賽都輸,就特別想贏得比賽,想拿一個冠軍,但是一直拿不著,越拿不著越著急,後來我在一氣之下,在美國剪了個光頭,就是「削髮明志「,希望自己把所有的東西好的壞的全部剃掉,從頭再來,再重新征戰這個舞台,再重新在雪梨奧運會上能夠證實自己。
運動生涯後期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在琢磨了,琢磨什麼呢?我在琢磨2008年奧運會,以我的競技狀態,2000年已經不是巔峰了,還能保持到2008年嗎?不能!那怎麼辦呢?像蔡指導學習,當教練,當一個金牌教練,帶領我的隊員在自己的國家,在本土讓五星紅旗升起來,這就成為我轉為教練最大的一個動力和目標。因為有這樣的動力和目標,所以我毅然決然地2002年退役,結果2003年的時候我接主教練。當然我2003年接完主教練,在2004年我作為教練第一次參加奧運會的時候,奧運會又給我上了一課。
2004年我們男單決賽,王皓對柳承敏,之前的王皓六次全勝。到決賽的時候,他輸給了柳承敏,其實作為我來說,我也是當教練的,當時只有一年的時間,王皓那場失利對我來說是當頭一棒。我記得特別清楚,就是當柳承敏贏完之後,撲到了金澤洙懷裡的時候,王皓低著頭過來,當我摟著王皓走出雅典那個球館的時候,王皓一直在那兒低著頭背著包。我說王皓,抬起頭,咱贏得起也輸得起!從哪兒跌倒,從哪兒爬起來!我當時記著,我一路摟著王皓出來,當時我和王皓身上承受的這個壓力。也是從此以後,成為了一種動力,我已經認真總結了,為什麼會輸。因為(我)對我的隊員不夠狠,他們的心理素質不過關,你前邊六次都贏了,為什麼奧運會最關鍵的一次輸了呢,那是因為你背上了包袱,對手覺得肯定是輸,所以他搏殺得比較凶。
所以從2005年開始,我們一直到現在取得的輝煌裡邊,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我改變了執教的理念,就是把競爭作為最重要的一個衡量槓桿,讓競爭成為一種常態。所以2008年奧運會的時候,我們非常順利,一場沒輸。團體拿的冠軍,單打三個人包攬一二三(名),四面五星紅旗(升起),這也是歷史上唯一一次在我們的祖國北京,留下了這個傳奇的一幕。所以我們都會有一些失利,都會有一些低潮,不管你多強大,包括中國桌球隊一樣,也會有階段性的低谷。但重要的是,及時總結,知道怎麼走出來。
後邊的時間,我想說2012年倫敦奧運會,大家看到了張繼科以最快的速度獲得了大滿貫創造了一個紀錄。因為我們2012年奧運會的時候是改制了,比賽賽制改了,先打單打,後打團體。所以呢,我已經算到了,如果說輸的這個人,思想工作是很難做的,他剛輸完這個奧運會,你讓他崩潰狀態去參加後邊的團體賽,誰能做到?年輕的張繼科能做到嗎?馬龍能做到嗎?可能不一定做得到,那寧可讓曾經有兩次第二的王皓來吧,我跟王皓下了一個命令,我說皓,你一定要做好以決賽輸給張繼科為榮,你必須調整好這樣的心態,你王皓才有作用。所以下來,真的在決賽裡邊,王皓輸給了張繼科,但是在團體賽當中,他起到了中堅的作用,跟張繼科繼續配雙打,獲得了最後的勝利。我覺得是王皓其實很勇敢的,王皓的公心比私心強得多。
除了賽場上之外,我想再講一點的就是,倫敦奧運會村兒外的故事。我們進村的人,也只有這幾個人,村外的教練是誰呢?一個是老吳,王皓,馬琳的教練;一個是肖戰,張繼科的教練,兩個教練都緊張,又看不見隊員,任何勁兒也使不上。他們和馬琳一起鬥地主。馬琳也不懂事,老當地主,還老贏。因為當時運動員、教練員都很緊張。馬琳現在不參賽了,那兩個教練,他是有參賽隊員在裡邊,他心一直在關注那個,他們甚至在這會兒的時候,都很敏感。馬琳哐哐他就老炸嘛,他的教練其實是吳敬平,最後吳敬平就跟他急了,說你為什麼這個老要呀,老吳的意思就是,你鬥地主是不是照顧點兒情緒,大家玩玩兒得了,你老炸,給大家炸得心情、情緒都不太好。本來就有點焦慮。馬琳說怎麼的,我斗個地主,我還得怎樣啊?這跟老吳就槓起來了,老吳就急了,就站起來指著馬琳,你給我滾。馬琳就特委屈,就哭了,出去了。這是後來我知道,他們的經過。其實我們在村裡邊特別和諧,我把王皓和繼科叫到一邊,我說你看吧,他們幾個在外邊,關注你的教練都在緊張,連()鬥地主,他們都不想輸,是不是?都想贏。
之所以講這個,就是說我們中國桌球隊,在幾十年長盛不衰,這個球隊能夠培養出這麼多奧運冠軍,它不是一個人的偉大,而是一個團隊的偉大,我們隊成功的最重要的因素是大家集體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