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父親
黃昏時分,一群父親的影子走向樹
繩索像是他們坐過的姿勢,在遠方則是留戀,回憶起往事在土地上有一隻黃乎乎的手在打撈,在延伸,人們散坐著以為你是遠遠的花在走著,水啊我渴望與父親你的那一次談話還要等多久呢
雖然你流動,但你的一切還在結構中沉睡
你在果園下經營著澀暗的小窯洞、木家具
磚兒壘得很結實
大雪下巨大的黑褐色體積在沉睡,那些木柵敲開了鳥兒的夢花兒就在這些黑色的屍體上繁茂其實,路上爬滿了長眼睛的生物
你也該重新認識一下周圍,花里盛著盞盞明亮的燈,葉里藏著刀小水罐和那一部分漁具都是臨時停在沙灘上,船板曝裂送水的人呢我渴得抓住一部分青草,我要把你嵌在這個時刻,一切開始形成你撫摸著自己,望著森森的陰影,在你渾黃成清澈的肢體上,一切開始形成你就是自己的父母,甚至死亡都僅僅是背景你有高大的散著頭髮的夥伴,綠色的行路人,把果實藏在愛人的懷裡大批大批的風像孩子在沙土後面找機會出來那時一切都在歪斜中變得年輕,折斷根,我從記在心上的時刻游出不只是因為家庭,弟兄們才拉起手來我在夜裡變得如此焦躁,渴望星星劃破皮膚,手指截成河流我的風串在你脖子周圍那些鴿子是一些浪中戰抖的小裸體,在月光下做夢一群又一群駱駝止不住淚水,不是因為黃沙,不是因為月亮而是因為你是一群緩緩移動的沉重的影子我游著,那些葉片或遲或早在尖銳中冒出頭來
像銳痛中的果實,像被撕裂的晚年
但現在又是一個勞動後的寂寞,太陽藏在每個人的心裡,鳥兒尋找著父親的臉被老淚糊住,許許多多的影子都在火堆旁不安分地融化著牛開始脫毛,露出弱瘦的骨茬之傷,冬天啊,多麼想牽它到陽光里去我只能趴在冬天的地上打聽故鄉的訊息,屋後的墳場和那一年的大雪有一行我的腳印在永永遠遠的堆積、厚重、榮辱、脫皮、起飛的鳥和雲,概括著一切的顫抖中你是河流我也是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