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飄飛的秋季,竹馬銅鈴從幽谷深處泠泠而來。馬策雲奔,暮日金空,十里銀波,葦絮踏風散落。
李家大院坐落在山原曠野中,別家小屋都依山而建,獨此一家大戶,橫立沃土中央,眾星斗拱,晚風一來,周圍稻浪飄香,寧靜中平添幾分肅穆。
歷史上徽商名滿天下。李家世代經商,更是徽商中的佼佼者。這樣的大戶人家並不盛行貼金熨銀的庸俗風氣,倒是節儉得很。宅院石牆青瓦,院內素竹幽蘭,菊香滿堂,櫃盞上翠藍的冰裂青瓷盈盈泛著淡光,木雕鏤空的檀木牌匾上,赫然刻著祖訓,女當勤務耕織,相夫教子;男當習文識書,敏訥忠信。書香滿庭,恪守規矩的家風代代相傳,歷久彌新。
李恪祖和李恪新是李家的兩個寶貝孫子。李家老爺費盡心力請來當地最有名氣的吳秀才,教授兄弟倆知書達理。李恪祖很有兄長樣,老實忠厚,寡語少言,尊重祖訓師道,四書五經倒背如流;李恪新則似天生長有反骨:經書倒是也能過目不忘,出口成章,只是凡事非要問個「子醜寅卯」,對待老先生也不像兄長畢恭畢敬,對待四書五經的翻譯喜歡和老先生探究探究,有時乾脆自己修改某些語句,加些腳註,亦或是另起爐灶,自己創作「新篇」。吳先生常常惱怒李家二公子,也懶得和一個毛孩子一般見識,只隨時拿起李家老爺賜予的「尚方寶劍」——一把特別結實的戒尺「伺候」他,可笑那李恪新任憑戒尺過處道道血痕,還若無其事地口中喃喃: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吳秀才終於忍受不得,回家了。李家大院傳開了這件事,說是新二爺逼走了老先生,大逆不道;大少爺沉穩厚重,溫文爾雅,將來必成大器光宗耀祖。
鴉片戰爭的大炮打開了中國經濟的大門,也把李家的兩個少爺帶到了城裡的「洋學堂」。
五彩艷麗的旗袍,簡約英挺的中山裝,一頭捲髮講一口流利的英文的老師們,上衣口袋插著筆的意氣風發的青年學生,從未見過的大稀罕物黑殼汽車,在夜晚快速跳動的艷麗的霓虹燈,帶給兩個少年完全不同以往的感受和嚮往。
大哥李恪祖,少年老成,謹記祖宗教誨,門門功課了得。尤其寫得一手好文章。引經據典,詳略得當,鋪陳排比,氣勢磅礴,用詞老練精準,起承轉合婉轉動情,文采斐然。
時過境遷,當年手握筆桿的少年都已長成謙謙公子,溫潤如玉。老大依母之言,繼承了做箱包的祖業。老二依舊固執,死活不肯繼承家業,依舊漂泊闖蕩,自行創業。
父母逼迫老二恪新迎娶娃娃親,在新娘子鳳袍霞帔鴛鴦襖,銀釵金鈿珍珠屏的大喜之日,他身騎白馬,一身紅裳踏著七彩祥雲而來,在他身前,擁著一個金髮碧眼的異域女子。他朗聲道:「這門親事,於你於我,都無益,何必苦苦相逼,委屈強求。這是我唯一的心上人,非此不娶。」話音剛落,他便提鞭策馬,揚長而去。眾賓客一陣唏噓,李家老母當場氣暈過去。從此,李家的族譜上再也沒出現過李恪新這個名字,紅塵莽莽,再不見少年孤傲的身影。
「李總,我們的股份驟然下跌,每一家旗艦店都數月不曾賣出一件商品。」
這個噩耗驟然劈向李恪祖,他守著祖上的秘方,采江南最濕柔的滕竹,小火微醺,再用最傳統的工藝編制,箱包的每一道工序,都沒有差錯。往年生意一直順風順水,但近來另一家箱包黑馬的殺出,令他的企業幾乎陷入絕境。
原來,在多年的考察中,那位黑馬箱包商發現了箱包市場的商機。他一改往日箱包極大極小的弊端主攻中型箱包市場,廢掉傳統用簡單的棉痲絲紡織而成的布袋,滕竹木板編制的方正皮箱,也放棄沿用尼龍裁就粗製濫造的工藝,選用從越南進口的高級ABS原料,做了一款兩面可用的手提包。一面充滿民族風情,青藍翠布上是傳統扎染混和現代印染的納西族的碎白印花,大膽潑印西雙版納藍紫色的暮靄圖騰,使畫面呈現清麗跳躍的撞色,另一面是純黑雅致,防水耐潮的商務兼旅行型多功能手提包,採用先進納米技術,結合軍用包多種性能,結實耐用。手柄處掛一個古銅色的銀盤絲扣的精巧的銅鈴,給提包添了份靈氣,它帶著徽商商隊在歷史的漫漫黃沙中蔓延而來的悠遠,它帶著精工細作的祖傳手藝以及改造後獨有的大氣,帶著它身後的歲月呼嘯而來,為這款作品的誕生圓一個點睛之筆。
相比樸素易潮,笨重易磨的傳統箱包,這款提包的出現無疑是一道煙火,劃破了傳統的沉寂,迅速席捲全球,讓仍處於新舊交替中混沌的人們驟然覺醒,最富深意的銅鈴,因此也成了象徵李氏產品的標誌。
沒錯,這位徽商正是李氏二子,李恪新。
當李恪新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滿城夜景,細細品茗構思時,助手傳來訊息,哥哥的公司長期負盈虧空,即將倒閉。生活經不起考量,謹思慎行的哥哥被眾人看好,卻深陷泥潭,特立獨行,敢於創新的弟弟筆走偏鋒,雖險,卻也贏得了人生。
他從來沒有忘記祖訓,雅致經典的提包上,每一寸都體現了他對祖傳手藝的摸索與創新,他的不羈,他的隱退,只是希望自家的招牌能在市場沉浮中打拚出一片新天地。他收購了哥哥的公司,恪祖幡然醒悟,兩人聯手創業,成為箱包市場上的神話。
不知過了多少年,他老了,知道自己該休息了。有一天,他坐在灑滿月光的院子裡,他的目光停留在孫子手上那個古銅色的鈴鐺上,淡淡的眸子亮了一下,看見他小小的孫兒拿著一個古銅色的鈴鐺,鈴鐺不斷打磨改造變得愈發經舊,月光反射在銅鈴上的清光像老人畢生的信仰,印在孫兒驚奇的眸子裡。
那麼明亮,那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