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一盆風信子,紫色的,近看似朵朵小花簇擁成一團,遠觀像玉米結。小花像百合,也像曼珠沙華,熱情而肆無忌憚地燃燒自己,為這個世界獻一份力量。「風信子開得美,開得放肆。」這話說得對,但我從每一朵花開得恰到好處中,也能體會到它的小心與謹慎。
有腳步聲臨近,噠、噠、噠,很沉穩,是爸爸來了。他遞給我一摞題單,看上去沉甸甸的。他用鼓勵的眼神看著我,說「這些都是你以前錯的數學題,做完以後來找我講喲!免得我老是來找你,你覺得不耐煩。」末了,他又加上一句「我也有事情要做,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空。」我接過題單,看到滿篇令人頭暈的符號,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從國小三年級開始,爸爸就當起老師給我講題,至今有四年了,風雨無阻,堅持不懈。他很少出門應酬、打球,連偶爾一次的出差也是想盡辦法早點回來。每日忙完工作,便是整理我近日來的錯題,反覆思考用什麼樣的方式讓我聽懂,學會解題的思路。在課上,老爸更是使出渾身解數,甚至用肢體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激動之時,唾沫飛濺。我開玩笑說上課時拿個盆,下課時能接小半盆口水。每當這時,老爸總會歉意地揩揩嘴,道聲「對不起」,繼續講題。當我恍然大悟,茅塞頓開時,老爸一定會高興得滿面紅光,手舞足蹈,大力拍我的肩,嚷著:「我就知道你沒問題,你真了不起」之類的話,讓我極不好意思。而當我反覆思考半天,不得要領時,老爸則會用指骨敲著黑板,強忍怒氣,一遍又一遍地反覆講解。儘管他有時實在氣急,口不擇言,大聲叫罵,甚至打我,但我都知道,在這之前,爸爸已經在心中念上千遍「慢慢來,靜待花開。」
我輕輕離開桌子,把做完的部分題單拿在手中,緩步走向白板旁邊。說起來,從前這兒離的還是塊黑板,這白板是爸爸在吃了三年粉筆灰後毅然買下的,理由自然是為了給我提供一個良好的上課環境。
爸爸見了我,從電腦桌邊走了過來,一邊搓著手,一邊小心的問我「有沒有空,有沒有不懂的題,要不要講題?」一張滄桑剛硬的臉上竟顯出幾分央求的神色來。這不知道是多少次他腆著臉來問我了。「有。」我說。爸爸的眼睛立刻綻放出了光彩,像打了雞血一樣,整個人都精神了。他把我拉到白板前的椅子上,手拿題單,用在視頻上學的故作起伏的聲音說到「來——我們來看看這道題——」
記憶中,一句一句話浮現出來,凝聚成了一個父親的形象,他張合的嘴發出音節,說的是「爸爸永遠愛你,希望你將來能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我親愛的女兒。」儘管父親從沒有說過這句話,但我知道,這是他對我最常說的話。
家中的風信子早凋謝了,腐敗的花瓣兒也不見了,只有滿盆的泥土和枝椏。我知道我的風信子不會凋謝,永遠都不會。他會一直陪著我,堅持不懈、永不放棄地在我的人生路上點燃一路的生命火花。那花,雖開得小心翼翼,開得頗為謹慎,但卻是堅守的象徵,給予我無比的力量。一時間,我又想起了父親常對我說的話,不禁莞爾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