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家灶台魚吃飯的時候,鞏會計愛上了自助小鹹菜里的醃蘿蔔。他決定跟老闆娘要一些,事先問我:你覺得她會給嗎?我搖搖頭。
很顯然,我估算錯了。鞏會計斡旋一番後成功拿著醃蘿蔔回來了,廚師還很興奮地跟他說,你可真會吃,這是我們店裡的特色,多給你點兒。
我居然忘記了,鞏會計就是這樣神奇的體質。他建議我做某件工作時說出的話,會讓我覺得心存歉疚,不好好完成簡直辜負了人民的信任。當然,還有信任中包含的鼓勵,讓人不至於因自我厭惡而中途放棄。
鞏會計並不是一個會計。多年前某同事帶著調侃意味說出這三個字時,我第一次知道他是會計專業的,大家並沒有想到後來這個稱呼會流行開來。90後同事還曾給他起外號叫「童顏狂魔」,過於二次元而沒有流行開來。娃娃臉的確不容易顯老,可鞏會計對臉圓這件事耿耿於懷,唯一彌補的方式是,他有獨特的拍照技巧,每次合影總能找到最顯臉小的站位,比如躲在臉更大的人身後。那個人通常是我。
我認識的鞏會計是個很講究的人,有些潔癖,外出吃飯要用茶水涮餐具,出差住快捷酒店都會自帶浴巾、枕巾、床單。有一回遊泳短暫不見了自帶的米奇浴巾,尋回時就很嫌棄,將其降格為擦腳毛巾。
很難想像這樣的他曾經在塵土飛揚的環境裡工作,往一個巨大的倉庫里搬磚——他剛畢業時真的擔任過瓷磚廠里的會計,經常要半夜和工人們一起卸貨。要不是他講座的內容就是自己的逆襲故事,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往事如煙,過去的沉重都變得遙遠而縹緲。
他一邊搬磚,一邊讀書和寫作,實現了逆襲,成了作家,出過一本關於童年的暢銷書。書中他一直在賣萌,可我總能從字裡行間讀出真實的傷感,像聽岳雲鵬講在保全隊的相聲一般,半真半假的段子展現出喜劇的憂傷,那刺痛像粥里的沙粒,是冷不防的。
鞏會計說自己小時候經常挨打,作講座時,有中學生問他:經常被打會有什麼不良影響嗎?他坦然承認有,那些性格里的負面因素,那些自卑是花了很多年才克服的。至今和父母的溝通也不那麼順暢。私下裡,他也屢次表示自己情商低,不會說話。
可周圍的人都不這麼看,他謙卑周到禮貌,單位的中老年婦女都很喜歡他。一起出差,在火車站需要拎起拉桿箱上下樓梯時,他總是主動又嫻熟地接過女同事的行李。他說自己全家出門時,東西都是他拿著。所以,你可以把包給我。我們並沒有這樣的期待,受寵若驚的同時又好奇他是怎樣變得如此訓練有素的,背後一定有許多故事吧。
做校園活動時,鞏會計站在兩千人的操場上講自己的故事,他節奏把控得很好,話筒壞了也會賣萌救場,讓人很安心。我發現他站立的時候會略微含著胸,也許這就是小時候常挨打留下的唯一痕跡。
我想提醒他可以更舒展一些,突然記起他站得很直的場景。那是照片裡他單手抱著兩歲女兒的時刻,女兒的嬌小襯著他的高大,像貝克漢姆抱著貝小七街拍一般有范兒。作為一個父親,是他最自如的時刻。或許有了女兒之後,他才真正脫離原生家庭的影響,開始了另一種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