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天氣很熱,到了晚上,他們一定要打開窗戶才能入睡。
臥室是一間狹往的房間,兩端都有窗戶,一扇對著前院,一扇對著後院。窗戶打開了以後,自會有涼風習習吹拂進來,有月亮的晚上,也會透進一方如水的月光,晚上有時候醒來,用不著開燈,室內也有一種柔和的光暈。
剛好在那幾天裡,後院的三株曇花連續不斷地開了,每個晚上,他們都睡在花香里。
有一次她半夜醒來,竟然無法再入睡,披衣靠在窗前,夜色里,盛開的花朵在牆角帶著一種朦朧的白,她心中也掠過一陣朦朧的悲哀。
輕輕走出臥室,開了後門,院子裡花香襲人。那些花朵已經開到極致了,所有的花瓣所有的捲髮都在盡全力向著四周綻放,她用雙手輕輕合抱其中的一朵,覺得在那樣輕柔潤潔的花朵里,卻有著一種狂野的力量,一種不顧一切要向外綻放的力量,令人暗暗心驚。
曇花原是屬於仙人掌科的植物,那麼,在古遠的年代,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裡,在那些小小的綠洲上,它們必定也曾經瘋狂地盛開過吧?明明知道只有一夜的生命,明明知道千里方圓都沒有人煙,明明知道無論花開花落都只是一場寂寞的演出,卻仍然願意傾盡全力來演好這一生。
而今夜,在她小小的園中,曇花依然一樣,盡它的全力在綻放著,仿佛並不知道在頃刻之後,就是暮落花凋。
站在花前,覺得有點冷,心裡很明白,平凡如她,是不能夠也不捨得像曇花這樣孤注一擲的。
平凡如她,對任何事物,從來也不敢完全投入,不敢放進一種澎湃的激情,所以,她想,她也沒有權利要求一次全然的圓滿的綻放。生命對於她,應該只是一條平靜的河流,帶著許多瑣碎的愛戀與牽絆,緩緩流過,如此而已。
丈夫醒了,在窗內輕聲呼喚她,等她回到床前,他卻又已經睡著了。悄悄地躺在丈夫身邊,緊靠著那強健的身體,她的心裡覺得平安和滿足,想起了那一首法文歌:
何必在意那餘年還有幾許?
何必在意那前路上有著什麼樣的安排?
只要我們能兩相廝守,()
一起老去……
窗外,月明星稀,她在花香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