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城最昂貴的文具店!」
一天打開信箱,從一堆垃圾中見到這個宣傳卡——我以為「最昂貴」的文具店,應在紐約第五街,或者東京銀座。怎會是香港銅鑼灣舊區一條橫街的二樓?像二樓書屋,租金比地鋪便宜很多,才可經營。
銅鑼灣的繁華,已是金玉其外了。今年已有很多店鋪和大型百貨公司紛紛結業。目前,最後衝刺的名店正進行二折減價大清貨,以期促銷。關門大吉。
這樣的一家文——具——店?還標榜「最昂貴」?一開口便下逐客令似地。一定是無聊的戲弄郵件。
它上面又附了優惠券。
「憑券購物五折(只限一種)」
「最人氣貨品:膠水」
甚麼?最受歡迎的東西,是微不足道的膠水?開玩笑!
「恭喜,閣下是本店一千人當中選出的一位幸運兒……」
我沒放在心上。《讀者文摘》對所有收件人都說類似的話,勸你「勿失良機」。
星期天,到時代廣場地庫買肝醬和黑色的稞麥健康包,路過這橫街。正過馬路,忽地一輛勞斯萊斯停在附近。司機打開車門,我見到本城一位富豪上了二樓。
正納悶時,又見一位紅歌星,刻意穿得很低調,夾克牛仔褲,還戴了漁夫帽。舞台上的風情和魅力不知所蹤。她神情哀傷地,也閃身上了二樓。
二樓,便是那家神秘文具店的所在,
歲晚收爐,家家經營慘澹。它的顧客非富則貴?都是名人?我好奇地決定上去一看。若是黑店,我有揭秘題材。
上樓梯當兒,本城一位喜劇影帝匆匆趕過我前頭。他看來滿懷心事。
推開門。那個掛鈴叮鈴的響了。
只有一名穿著前衛黑衣黑褲,剪了IT人平頭裝的男子在推介貨品。他比所有人都倨傲,嘴臉木然,不可一世。
店中已有好些貴客,一些是大人物,一些是專業人士,還有慣於穿著肚兜去Ball的名媛今天衣物覆蓋範圍是她們在「社交版」見報的十倍,幾乎比包裹木乃伊還要厚重。
她說:
「我要一把割刀。」
店主(「氣派」應是店主而非店員吧)說:「要割那個部份的?」
「割手就可以了。」她強調:「他經常罵我身材假,整容效果差,不但打擊我自信,好令我不敢勾引其他男人,他還打我……」
「這把吧。」他說:「割腕用,大量出血,怵目驚心。但十秒鐘自行癒合。」
「我要不疼的,我付得起錢。」
那位紅歌星上前:
「上回訂的剪刀來貨沒有?」
「已有。請等等。」
「我買了削鉛筆器,把愛情放進去,只削尖了,去不掉。」她抱怨。
「那個打孔機呢?」
「好一些。不過打得百孔千瘡,仍是痛苦。我想一了百了——請給我剪刀。」
「這柄剪刀很鋒利,情絲一斷,無法繼續。」
「我想清楚了。」她說:「長痛不如短痛。」
「對,」店主微笑:一不對頭,馬上剪斷,把損傷減至最小。」
旁邊一位女強人模樣的顧客一瞧:
「太決絕了。」
她說: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合心意合眼緣的,他有千般不是,最好用橡皮擦擦掉——一部份。當然去掉壞記憶,保留好印象,欺哄一下自己,又過去了。」
「橡皮擦殺傷力大,有時不想擦掉的不免誤中,不如買一瓶塗改液。」店主另有推介。
「但要費時間等它乾呢。」
「改錯帶吧。」他熱心地。
「其實最易控制的是改錯筆。」
「當然——不過貴一點。」
女強人道:「我還要兩樣文具:——
(一)甜言蜜語複寫紙;
(二)狼心狗肺碎紙機。」
「謝謝惠顧。若多買一個大型檔案夾,存放你的愛情紀錄,我可以給你九五折。」
我四下瀏覽,看有甚麼適合自己。
檔案架、活頁簿、Label貼紙、襟釘、賀卡、帶模機、小夾萬、大頭針、尼龍繩、筆座、書立、相架、三色原子筆、鑰匙扣、信封信紙、計算機清潔布、訂書機……
富豪一手拈去那個訂書機。
「我要把她跟我釘在一起。」他投訴:「你跟我說回形針、資料夾、扣針也可以,但只能歡好一段短時間,她就跑了。」
「你年紀已相當,用訂書機會出血、會痛。」
「對做得我女兒的人,得付出代價吧。」
「——不過你的女友前天來買了個拔釘器。」
「啊!她偷看了地址——」
「不,」店主說:「我們也寄宣傳卡給她。」
「這是不道德的!你賺我的錢,又做她生意。吃曹操的飯,辦劉備的事……」
「這不是你商場的策略嗎?」
富豪語塞。
「算了,別浪費時間。有比訂書機更好的嗎?」
「這超級雙面膠紙有奇效。」他答:「不過二人黏結後很難分開。」
「但我要主動分合權!」他強調:「我再挑更方便的,錢不是問題!」
他在架上仔細挑選。
一位名女人來了:「給我一副耳塞——那小子再難入耳的話,再『[口趙]完唱』,也聽不到。」
「要不要多買一架小型吸塵機?」
「好的,把那財色兼收猙獰得意的嘴臉也吸進垃圾袋中。」
「夠了?」
「不,」她笑:「我還要重新開始。你推介一些,最貴的。」
「套裝——調節距離的『拉尺』、量度心胸寬窄的『量角器』、在大家腳下劃一個圓的『圓規』、計算準確的『計算機』,還有『問尺』、『指南針』、『地球儀』。有了一整套裝備,下回就不致遇人不淑。為了酬答,我們會附送一個『放大鏡』。」
「你們送上我家吧。」她滿意了:「每種兩三個款式,我再精選。讓我看看時間表——後天,下午三點半?」
「一定一定。不過外送多收百分之十。」店主吃定了她:「還有,改在六點半。」
她沒有機會說不——因為她需要!
店主向那位巨星招呼:
「先生,你訂的毛筆、墨硯和水彩到了——藝術才華便是最有效的催情劑。」
「唔?」他饒有深意地:「——權力、金錢、名氣和性能力才是,我比你清楚。還有,我的新女友很年輕,我多要半打螢光筆。」
這個時候,我才覷得空子,問:
「你們這兒最人氣的膠水——」
他見是小顧客,有點不屑:
「喔——對,這種。」
「有甚麼用?」
「黏結傷口呀。」他說:「你的心受到傷害,在裂縫塗一層,乾後形成保護膜……」
還沒說完,看我一眼:「不行,你用膠水,一下子又傷了。我介紹你用這種超能膠。還有封箱膠布,肉色的,沒有人發覺。」
「嚇?我的心有那麼傷嗎?」我不信:「要膠水就夠了,而且我也可以自力復元。」
他見沒甚麼賺頭,便答:
「隨便你。愛情膠水()一瓶三萬元。」
「甚麼?」
「憑優惠券五折。只限一種。」
「甚麼?」
「你來胡混嗎?別礙我做生意。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