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是一種誇大狂,在道德家看來,也許認為是缺點,可是在處事接物上卻是一種呱呱叫的妙用。假使你這一生缺少了吹牛的本領,別說好飯碗找不到,便連黃包車夫也不放你在眼裡的。
西洋人究竟近乎白痴,什麼事都只講究腳踏實地去做,這樣費力氣的勾當,我們聰明的中國人,簡直連牙齒都要笑掉了。西洋人什麼事都講究按部就班的慢慢來,從來沒有平地登天的捷徑,而我們中國人專門走捷徑,而走捷徑的第一個法門,就是善吹牛。
吹牛是一件不可輕看的藝術,就如《修辭學》上不可缺少「張喻」—類的東西一樣,像李白什麼「黃河之水天上來」,又是什麼「白髮三千丈」,這在《修辭學》上就叫作『張喻」,而在不懂《修辭學》的人看來就覺得李太白在吹牛了。
而且實際上說來,吹牛對於一個人的確有極大的妙用。人類這個東西,就有這麼奇怪,無論什麼事,你若老老實實的把實話告訴他,不但不能激起他共鳴的情緒,而且還要輕蔑你冷笑你,假使你見了那摸不清你根底的人,你不管你家裡早飯的米是當了被褥換來的,你只要大言不慚的說「某部長是我父親的好朋友,某政客是我拜把子的叔公,我認得某某某巨商,我的太太同某軍閥的第五位太太是乾姊妹」吹起這一套法螺來,那摸不清你的人,便帖帖服服的向你合十頂禮,說不定碰得巧還恭而且敬的請你大吃一頓蒸菜席呢!
吹牛有了如許的好處,於是無論哪一類的人,都各盡其力的大吹其牛了。但是且慢!吹牛也要認清對方的,不然的話,必難打動他或她的心弦,那麼就失掉吹牛的功效了。比如說你見了一個仰慕文人的無名作家或學生時,而你自己要自充老前輩時,你不用說別的,()只要說胡 適是我極熟的朋友,郁達夫是我最好的知己,最好你再轉彎抹角的去探聽一些關於胡 適、郁達夫瑣碎的遺事.比如說胡 適最喜聽什麼,郁達夫最討厭什麼,於是便可以親親切切的叫著「適之怎樣怎樣,達夫怎樣怎樣」,這樣一來,你便也就成了胡 適、郁達夫同等的人物,而被人所尊敬了。
如果你遇見一個好虛榮的女子呢,你就可以說你週遊過列國,到過士耳其、南非洲!並且還是自費去的,這樣一來就可以證明你不但學識、閱歷豐富,而且還是個資產階級。於是乎你的戀愛便立刻成功了。
你如遇見商賈、官僚、政客、軍閥,都不妨察顏觀色,投其所好,大吹而特吹之。總而言之,好色者以色吹之,好利者以利吹之,好名者以名吹之,好權勢者以權勢吹之,此所謂以毒攻毒之法,無往而不利。
或曰吹牛妙用雖大,但也要善吹,否則揭穿西洋鏡,便沒有戲可唱了。
這當然是實話,並且吹牛也要有相當的訓練,第一要不紅臉,你雖從來沒有著過一本半本的書,但不妨咬緊牙根說:「我的著作等身,只可恨被一把野火燒掉了!」你家裡因為要請幾個漂亮的客人吃飯,現買了一副碗碟,你便可以說:「這些東西十年前就有了」,以表示你並不因為請客受窘。假如你荷包里只剩下一塊大洋,朋友要邀你坐下來八圈,你就可以說:「我的錢都放在銀行里,今天竟勻不出工夫去取!」假如哪天你的太太感覺你沒多大出息時,你就可以說張家大小姐說我的詩作的好,王家少奶奶說我臉子漂亮而有丈夫氣,這樣一來太太便立刻加倍的愛你了。
這一些吹牛經,說不勝說,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