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是人性深處本質的,也是永恆的需要.
徐春萍:這不是一部「淺閱讀」的書,雖然它是一本散文集,但裡面所收的文章與風花雪月無關,而是或多或少都帶有哲學思辨色彩,可以說有些篇什讀後令人陷入痛苦的思索。有一階段,許多文學作品,特別是一些女性作家的作品,大多強調私人話語,風格晦澀、瑣碎。而你的《我的精神》,關心的對象可以說全人類的共同的精神話題。在今天這樣一個談時尚、談小資、以各種各樣的物質成就為榮的時代,這本書顯得十分與眾不同。因為它要談精神、談精神的成長、困惑、對話,談人類的命運,談生命,談德行,談愛心。你覺得今天討論這些話題,有什麼現實意義?
韓春旭:的確,當我將這本散文集起名《我的精神》時,自己也笑了,我在書的「自序」中這樣寫道:「與我有緣的人,拿起這本書,多少也會認為此人在玩深刻。」
其實,我絲毫沒有一點意炫耀自己多麼的高尚和不平凡。應該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一條向上延伸的精神曲線:人為什麼要活著,活著的意義到底在哪裡,什麼才是人生最有價值的東西?!這些問題絕不僅僅只有哲學家才能發問。或者你已吃飽穿暖有著舒適的住房、奢華的汽車,或者你還吃不飽穿不暖,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睡覺的窩,但這生命中看不見摸不著的精神曲線,總會伴著肉體的滋養而誕生。印度五千年前最古老的經典《博伽梵歌》中講過這樣一句話:只有一個人心中有意識要詢問這類問題時,他才算是人。」
應該說我們的現實生活都依附在這條曲線上,並不知不覺地使它強大,只是人與人的點不同,人與人延伸到哪裡的不同。
前不久,我在報紙上看到,十歲的孩子,在遊戲廳里玩著通宵的遊戲,不吃不喝,而後趴在那裡孤單睡去的報導,我的眼淚禁不住濕了。現在的孩子們,從小泡在電視、電腦里;從小在歌星、影星的歡呼雀躍里,而後就是沉重的書包、沉重的分數、沉重的學位,孩子們似乎對「精神」二字,感到特別的遙遠,或者就是一個來自外星球的宣言。而我們現代生活的大人們,或是為了孩子,讓他們在國內有更好的學校上,而後到國外又有更好的學校上,而後再有更好的工作去做,或是為了自己,有更好的房子住,更好的汽車開,有更好的情人、愛人,都在拚命地奔波著。
如果說人類曾經有過崇尚理性、敬畏精神的世紀,眼下人們似乎很難再去相信肉眼看不見的虛幻的精神,甚至拒絕認為精神的存在。其實,「精神」恰恰是人性最本質的所在,人之所以是萬物之「靈」,也就是「靈」在這裡。
敬重看起來是滿足肉體的,比如:吃、穿、性愛,這是正常的需要。但上帝賜給你這肉體,賜給你這些欲望,是讓你在這種欲望中學會選擇更高的存在狀態,更高的存在經驗。
你在吃、穿、性愛,成功、權利的享受中,是否更加經驗和選擇了善良、同情、慈悲、了解、平衡、寬容和愛,而不是貪婪、自私、憎恨、憤怒、奢速。
在今天,當人們能夠在吃喝、性愛之時,漸漸地學會感受、尋覓、成長著精神,穿衣吃飯、娶妻生子、世俗世外自會有大樂,而這種樂是生命深處真正的需要。你最終會收穫到「至小無內」、「至大無外」,通向無限光明、安寧、喜樂、愛和感恩的,真正屬於自己的自己之中,似乎與天地流行的一種生命永恆的存在中。
我想說,這是人性深處真正的、本質的,也是永恆的需要,是伴隨人類永遠的話題。
可怕的是內在的精神的喪失
徐春萍:許多學者談哲學、談思想、談精神,常常囿於知識界學術界,而你的思索是可以與許許多多普通人共享的。你的文章有布道、啟蒙的意味,但你不是用高高在上的姿態。這本書的語言很有激情和氣勢,頗有感染力。從一個作家的角度,你覺得我們這個時代,民族的文化建設、精神生活主要少了什麼?
韓春旭:不論在創作中,還是在生活中,我的確是一個很有激情的人。尤其我的笑聲,許許多多的人都說「笑」得那麼開心,那麼有感染力。儘管我已經四十多歲,許多朋友都說我是「陽光女孩」。
在散文《我的靈魂生活》中,我這樣寫道:我感覺我的生命是那樣的輝煌而富麗,我感覺自己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奔放的愛的能量。我可以向天空、向大地、向周圍的一切張開雙臂,而後一種無窮無盡的歡樂就能與我對流。從寂靜的樹木草叢中,從袒露的石頭泥土中,從悠悠的空氣和風中,互相涌動,互相噴涌。
我就像一個容光的貴婦。我將生命全部耀眼的財富攜帶而來。
我這種面對自己而蕩漾著的生命的醉意,的確是因為我精神上有著一種長年的堅守,是無限的精神滋養著我的身,也滋養著我的心。
隨著我精神不斷地成長,我越加熱愛我的祖國,熱愛我們中國的民族文化。說來,我多年都是在西方哲學思想的邀游中,與蘇格拉底、柏拉圖、敘本華、尼采、薩特……等等大師的長期的對話,近幾年才開始捧讀老子、莊子,甚至《周易》,在閱讀與思考中,我深深地感受到東方聖賢智慧的精神和博大。
我認為,西方人總是在奔跑中思考。就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一樣,在與命運的搏鬥中思考、追尋、困惑、掙扎、拼搏,而代表東方的中國人總像一尊臥佛,臥在一座高山頂上的石頭上靜觀著一切。周圍一事一物,萬難萬事,千變萬變,但他們早已通曉變化萬象中的那個永恆存在的「不變」,靜觀在那裡,玩索而有得。
我想說,是中國的聖賢,中國的古老的智慧,使我懂得人生最應該懂得的,也是最簡單的人生道理:人其實也同植物、草木、動物一樣,都是天地交合之物。人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感恩,感恩天地之養育。天底下哪有什麼真正的「自我」,沒有空氣,沒有水,沒有陽光,你一分鐘也活不下去。就是有空氣、有水、有陽光,沒有山、沒有樹木,沒有好人、壞人,聰明的、蠢笨的人,你仍是無法活下去。我懂得了一切存在都相互依賴共存共生。我懂得了一生要感恩,我知道了什麼才是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可能我的理解還非常浮淺)尤此,我更加熱愛我們中國古老的城市,方正中體現的是「中和」,中國古老智慧的精髓。我喜歡我們中國繪畫、書法、音樂、陶瓷、園林藝術、捏泥人、剪紙許許多多的民間手工藝術,在我看來,這一切的存在都是殊途同歸,釋譯著中國古老而最高的智慧,釋譯著中國人追求的人生和平的真正境界。
而在今天,對於我們中國,對於我們民族自身來說,在吸收外來文化的同時,一定要清醒地知道「堅守」,「堅守」對一個民族的未來命運是多麼的重要。
物質文明不如人的時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超越物質文明時,內在的一種精神也喪失了。「洗澡水和嬰兒一併倒掉。」
看著我們的城市,古老建築,古老的胡同大片消失,看著我們許許多多的民間藝術已失去傳人,我的心裡總是焦灼地面對著自己講著一句話;人類一樣的那一天,也就是人類毀滅的那一天。
大自然早已告知給我們了這一生存最簡單的真理。
我願做一個最真誠最固執的呼喊者。」
徐春萍:有評論家稱,你的散文倡導了一種人文主義思想。這種說法的主要涵義是什麼?
韓春旭:我想,不少的評論家稱我的散文為新人文主義散文,這種相法是很有意義和價值的。
如果說,人類早期的人文主義的目的是為了張揚人的價值和人性的解放,那麼在人類進入21世紀的今天,無論我們的科技文明,還是物質文明有了多大的發展,人類共同面臨的仍是一個話題,也就是在古希臘戴爾菲城神廟碑上的那句箴言:認識你自己。
人類最大的悲劇莫過於人類為了追求更多的幸福而最終喪失了包括人自身的一切。
評論家秦晉先生對我的新人文散文的涵義概括為三點:第一,人與自然的和諧。我反對由《聖經》開始一直延續下來的「人類中心說」,我認為把人置於「主宰萬物」的地位,是人最大的魔幻,從而失去了人應該遵循的本份,失去了與萬物平等相處,和諧共生的前提。我在散文中,多次寫道:地球可以沒有人類,人類卻不能沒有地球,入僅僅是地球生態系統中的一員,人類的秩序只有融合到地球秩序中去,人才能生存下去。
第二,精神與肉體的和諧。我一直認為精神是生命的本源,是生命中更深層的生命,是生命中最本質的能量。肉體僅僅是精神的載體。我在散文中寫道:「人類的肉體所以區別於動物,是因為它飽含著精神;人類的精神所以區別於上帝,是因為它植根於肉體。」人類的今天,如果還無節制地貪求物質享受,理性精神不斷喪失,靈與肉二者分離,人類同樣會走向自我毀滅之路。
第三,進步與代價的和諧。人類文明的建立和發展當然不是一帆風順的,所達到的每一個階段,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我在散文中寫道:「貧困的邪惡」和「黃金的邪惡」同樣能夠致一個民族於死地。但是代價不是無條件無限度無原則的。無知就可以無畏的話,比如滅除其他物種,耗竭地球資源為代價,還有比人搗毀自己生存條件更荒誕的事情嗎?!
秦晉先生在評論中這樣說道:韓春旭的全部鼓作都在呼喚一種「平衡」:地球生態的平衡,人類精神的平衡和社會歷史的平衡,她是平衡理論的倡導者。平衡論這一古典哲學,被韓春旭演化為一種現代思維,現實思維,積極思維,樂觀思維。
我想,這大致就是新人文主義思想主要涵義。
呼喚,這是一個作家所僅能做到的,作家凸凹先生說:「韓春旭是一個最真誠最固執的呼喊者。」
我對思想的興趣遠大於對知識的興趣
徐春萍:有思辨色彩的()女作家不多。從文學到哲學,能不能具體談談「你的精神生活」?
韓春旭:許多人都說我的作品區別於女作家,甚至還有人講:我的哲理和思辨已超越許多的男作家。
從我的天性來講,對於思想懷有的興趣,遠大於對於知識的興趣。從文學到哲學,或者說從哲學到文學伴隨了我20多年。這多年堅守的精神生活身單純而平靜的,除了乾好我一直都很喜歡的編輯工作以外,多年就是讀自己想讀的書,思想自己想感受的人和事物,而後堅持長年的每日獨自散步,而後有些閒錢就去國內或國外感受自然、歷史、文化和宗教,而後閒暇再和一些不同類型的好友閒聊,搓痲,打打球,而後再去寫一些自己的確感覺可寫的文章。
還有不能缺少的,每天聽音樂。
在我看來,人生除了吃飯、穿衣,「有了快感你就喊」之外,其實需要學的東西很多很多。人需要學會走出去,還要走回來;需要學會無中生有,還要有中還無;需要學會從簡單到複雜,再回歸更高點的簡單;還要學會極高智慧的「中和」。
我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能成為一個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