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天狗啖食麗日的漆黑巨口,黃昏的陰影提前吞沒了院落。
外面響起了怒吼:「開門!」
屋裡的生命驚恐萬狀,哆哆嗦嗦地頂著門,插上門閂,嗓音發顫地問:「你是誰?」
又是雷鳴般的怒吼:「我是土壤王國的使者,時候到了,特來索債。」
門上的鐵鏈咣啷咣啷響,四壁劇烈地搖晃。屋裡的空氣唉聲嘆氣。空中飛禽雙翼的撲扇,像夜闌的心跳。
咚咚咚一陣擂擊,門閂斷了,門板倒地毀壞。
生命顫抖著問:「喔,土壤,喔,殘酷者,你要什麼?」
「軀殼。」使者說。
生命長嘆一聲:「這些年我的娛樂活動在軀殼裡進行,我在原子裡跳舞,在血管里演奏音樂。難道一瞬之間我的慶典要遭到破壞,笛簫折斷,手鼓破裂,歡樂的日子沉入無底的黑夜?」
使者不為所動:「你的軀殼欠了債,是還債的時候了,你軀殼的泥土必須返回泥土的寶庫。」
「你要討回泥土的借()款,只管討回。」生命不服地說,「你憑什麼索取更多的東西呢?」
使者含諷帶譏地說:「你貧瘠的軀殼似疲憊瘦弱的一勾彎月,裡面有什麼值線的東西!」
「泥土是你的,但形象不屬於你。」生命爭辯道。
使者哈哈大笑:「你從軀殼上剝得下形象,只管剝去好了。」
「我定能剝下。」生命發誓。
生命的知音靈魂星夜趕往舉行慶典的光的聖地,合掌祈求:「呵,偉大的光華!偉大的輝煌!呵,形象的源泉!不要在粗糙的泥土身邊否定你的真理,不要辱沒你的創造!他有什麼權利摧毀你擁有的形象?他念了哪條咒語令我潸然淚下?」
靈魂入定苦修。
一千年過去了,一萬年過去了,生命悲啼不止。
路上一刻不停地運送盜竊的形象。
生物界晝夜迴蕩著祈禱:「呵,形象塑造者!呵,形象鍾愛者!『僵固』這妖魔攫住你的賜予,收回你的財寶吧!」
一個個時代逝滅了。
隱隱傳來天庭的懿旨:屬於泥土的回歸泥土,冥思的形象留在我的冥思里,我許諾,泯滅了形象再度顯露,無形體的影子抓住光的胳膊將出席你目光的盛會。
法螺嗚嗚吹響,形象重返抽象的畫中,從四面八方奔來了形象的愛慕者。
一天天過去了,一年年過去了。生命依舊痛哭。
生命期冀什麼?
生命雙手合十說道:「泥土的使者用殘忍的手扼掐我的喉嚨,說:『喉嚨是我的。』我反駁說,泥土的笛子是你的,但笛音不屬於你。他聽了冷笑一聲。上蒼的旨意啊,聽我含淚的申訴吧,板結的泥土的傲慢將成為勝利者?他眼瞎耳聾,他的啞聾將永遠悶壓你的妙音?承載『不朽』的懿旨的胸脯上豈能允許建造『僵固』的凱旋柱?」
天庭又傳來聖旨:不必擔憂,雲氣之海上聽不見的福音的波濤不會斂息,靈魂苦修終成正果,這是我的祝福,萎縮的喉嚨溶入泥土,永生的喉嚨載負旨意。
靈魂的彩輿將泥土的妖魔駕車搶劫的迷茫的福音送回無聲的歌曲里,凡世響徹勝利的歡呼。
無形體的形象和無形體的福音,在生命的海濱那軀殼的樂園裡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