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還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孤單還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文/王朔

你窮，你不是買不起五環的房子，你是連通縣的廁所都買不起；你三個月的工資裝在口袋裡也撐不起一點弧度；你不敢請姑娘吃飯，好不容易下回館子，只點一盤土豆絲，服務員說兩個人一個菜不夠吃吧，你低頭沉思良久，猛然抬頭決然道：「再來一盤土豆絲！」你從不買飲料，每天都會用飲料瓶在單位接一瓶純淨水帶回家，夏天的時候接兩瓶。

有一回你腦子進水請姑娘喝了一杯星巴克，結果胃疼了三個月。你從不請姑娘看電影逛遊樂場，圖書館和免費公園是你的最愛。你住著小隔間，隔壁放個屁都聽得一清二楚；你上班要轉三趟車，就算是世界末日你也絕不會打的，因為打一次的就會花掉你半個月的生活費。你看不到任何希望，沒有任何保障，你只能對姑娘說：「我是個好人。」姑娘只說了兩個字——「可是」加一個省略號，於是，你只能繼續做個好人，一個孤單的好人。

你俗，你無時不刻不晃著你的車鑰匙，晃著脖子上手指般粗的金項鍊，開口閉口就是你的生意一秒鐘幾十萬上下；大冬天你光著半邊膀子就是為了展示你肥碩的手腕上剛買的勞力士；你每時每刻都拿著比兩塊磚還厚的錢包，拿張草紙也要把包拉得很開，恨不得把拉鏈拉到太平洋去，就是為了清晰地展示包里裝的一沓一沓的人民幣；你的口頭禪是「不就是錢嘛！」再加上一個極度不屑的表情和一個向右前方45度伸出去的下巴；對於姑娘，你一向霸氣十足，你一邊用手指敲著桌子一邊不耐煩地說：「說！想要什麼！車子？房子？LV？DIOR？快說快說！」通常情況下，我是說我理解的通常情況下，姑娘會立馬轉身就走，當然，現在不通常的情況比較多，但不影響最後的結局，當你的鈔票消耗殆盡的時候，姑娘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留下你和你孤單的空癟的錢包。

你文，你是個優雅的文藝青年，你張著O型的嘴隨時準備賦詩一首——「啊！美麗的姑娘！你像星星般璀璨，你像太陽般輝煌，你用愛情的光芒，把我的心照亮，我每天都在乞求上蒼，請你給我一段美好時光，因為我真的愛你啊，姑娘！」你有一顆詩情畫意的心臟，一滴水一朵花都可以讓你激動一宿；你有一個多愁善感的靈魂，踩到一坨狗屎都可以讓你憂傷半年；你碰到喜歡的姑娘，常常兩眼放光，熱血澎湃，這時你會激動地滿含熱情地說出三個字——「等一下！」然後從兜里掏出一張紙片開始大聲念起來：「啊！美麗的姑娘……」等你聲情並茂地念完以後，你才發現這裡只剩下孤單的自己，還有一陣悲涼的北風吹過。

你裝，你比A和C還會裝，你穿著裁剪合體的小西服，配一雙最新款的小耐克，褲腳離鞋足有三寸半，你喜歡搖晃著紅酒杯，你喜歡聽法文歌，英文歌對你是一種摧殘，中文歌？天啊！趕緊拿走！你嫌惡地略帶嫵媚地捏住了你的大鼻子。你最講究品味，從不看令人作嘔的電視劇，你最喜歡看歌劇聽音樂會，你對古典音樂有著超乎尋常的領悟力，當台上指揮家剛一撅屁股揮了一下指揮棒，你就已經感動得下身濕熱一泄千里了。你對事業有很高的追求，開口賈伯斯閉口福布斯，你常常慷慨激昂地陳述自己的輝煌前景偉大功績，你的形象越來越高大，越來越巨大，終於整個宇宙只能容得下一個孤單的你，再也容不下別的。

你的生活軌跡就是家——單位——家，你認識的女性除了你媽以外就是單位里坐你旁邊的王會計，很遺憾她已經是孩子她媽了，喔不！還有一個！就是你經常坐的公車上的一個漂亮的售票員，你曾經也想問她要電話號碼，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你幾乎沒有朋友，也從不參加什麼團體活動，你最大的愛好是躲進房間拉上窗簾戴上耳機一邊看日本愛情動作大片一邊揮動你勤勞的左手，留給世界一個顫抖的孤單的背影。

你有顆聰慧機敏的大腦，你最引以為傲的事是自己從來沒有吃過虧，你隨手帶著一個計算器，並堅守著保留小數點後兩位的優良傳統。對於戀愛，你有一套精密的計算公式，對方的長相、身材、家境、學歷、好感度乘以阿爾法係數開根號除以西格瑪係數加上π的三次立方根，最後得出吃幾頓飯、吃多少錢的飯、看不看電影以及需不需要打的送回家等等。（傷感）令你自豪的是：很多次你都成功地讓對方付了錢。雖然你現在還是單身，但是你拿出計算器噼里啪啦地一頓敲擊後，驕傲地宣稱：根據投資回報率，目前的得分是最高的！

你換工作比換衣服還勤，你總是一副懷才不遇的衰樣，仿佛伯樂都瞎了眼，全世界都瞎了眼，所有上司都忌憚你的能力而故意打壓你，所有的同事都嫉妒你的才華而刻意排擠你，你常常淚眼問蒼天「英雄為何無用武之地」，你常說「給我一個舞台，我就能翻十幾個跟頭」，雖然你常常把小事搞砸，但是你從不承認是自己的責任，是上天不公，是天氣太熱，是大氣層臭氧空洞……最後，你安慰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十幾年過去了，你仍然胸懷大志一事無成，你最大的成就是換了幾十個手機號碼，姑娘終於HO不住離你而去，你惡狠狠地說：「你不懂我！你會後悔的！」

你有顆單純的心，和超級優良的心態，你沒什麼追求，只想過簡單幸福的生活，你確實也是這麼過著的，你不用操什麼心，洗衣做飯已經由父母包辦了，你還有個甜蜜的暱稱——「寶寶」，只是偶爾你也會覺得有點孤單，於是你愛上了偶像劇，那些浪漫溫馨甜蜜的劇情讓你神往不已，於是，每天臨睡前你都會雙膝跪地雙手合十虔心地祈禱：「萬能的主啊！賜給我一個美麗溫柔善良的姑娘吧！」然後你帶著甜蜜的微笑睡了，夢裡的你不再孤單。

你常常對自己說：「我只做我自己！」每念及此，你都把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你要做個真性情的人，做自己愛做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愛我就跟我走，不愛我就給我滾」，你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施捨，當然，你也不會給別人同情和施捨，那樣太虛偽！你會直接表達你的感受——「對不起！我已經不愛你了」、「對不起！我愛上了另一個人。」……漸漸地，你越來越強大，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終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名「絕代」高手。

所以，孤單還是對你最好的懲罰，所幸，懲罰的不止你一個人。2012年的11月11日即將到來，我曾無比下流地想：就讓地球如預言般毀滅吧！這樣我就再不用過明年的光棍節了，我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