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父親蒼老的臉（一）
夜，好靜謐，柔和的月光灑了一地銀白；夜，好深沉，父親那時起時落的鼾聲猶如一首動人的月光曲，迴蕩在夜色上空。望著熟睡中父親的臉，我的思緒也飄向那片聖潔的夜空……
小時候，我常以有這樣的父親而自豪，因為他能講許許多多好聽的故事，能捏好多好多漂亮的小動物。每天放學，我便騎在父親的肩上，搖頭晃腦活似一個凱旋的小將軍。同學們那羨慕的眼光，更讓我對父親產生了深深的愛。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年齡的增長，這份感情漸漸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自卑和憂傷。這思想起源於中學時填寫檔案表，當別的同學都在「父親」一欄瀟灑揮筆——廠長、經理、工程師時，我只能怯怯地寫上「務農」。交表時，我緊緊地將表捏在手中，生怕別人看見笑話我。啊，父親，為什麼你不是廠長、經理、工程師……
天氣轉涼了，父親關切地說道：「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喔，知道了。」我毫不在乎地回答。猛地抬頭，父親那蒼老的臉和那關切的眼神，進入了我的視線。我的心微微地顫抖……
夜，還是這樣深沉，這樣靜寂；月兒，還是這樣圓，這樣亮。那佇立在寒風中的身影，讓我久久不能忘卻……
只記得那晚好冷，潮濕的空氣中似乎還夾雜著雨絲。下課鈴一響，我便衝出教室，因為我快要凍僵了。外面，黑黝黝的一片，幾棵落光了葉子的老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喔，那佇立在寒風中的身影：如青松、如翠柏……他在人群中竭力地尋找著，任憑冷風掀起他的外衣，鑽進他的褲腿。原來是父親知道我怕黑，又像小時候一樣來接我了……
喔，起風了，月亮升高了，月光下，我清楚地看清了父親的臉：高高的顴骨，深陷的眼睛，乾皺的皮膚……
忽然之間，我感悟到自己是一個多麼不孝的女兒。父親，這些年，你明顯地老了，瘦了，你能原諒女兒的不孝嗎？
月亮升得更高了，在月光映襯下，父親那蒼老的臉更加清晰。
喔，愛在心靈深處……
想起了父親蒼老的臉（二）
我捉摸不透父親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有兩張面孔：一張和藹可親，一張兇狠嚇人。
父親的臉像孩童。他高興時，是那般的慈祥——可親可敬，把我摟在懷裡使勁兒親吻我的臉頰，他那濃密粗黑的胡茬子扎得我小臉紅而痛。他笑了，笑的是那般甘甜；他硬是讓我騎在他的脖頸上，任我拍打他的頭，他不喊疼，依然笑得燦爛，隨我捉弄。這時我便感知了父愛的偉大，一股被父愛滋潤的暖流正順著敞開的心門靜靜地悄悄地流進了我的心田，幸福之花驟然綻放，我的心狂跳不止，在心底里不住的重疊的喊著：「爸爸！……」
父親的臉像老虎。一臉的猙獰，他剝光了我的衣服，用藤條狠命的抽打著「不是他的肉身」——那一刻，我的心被抽打出道道溝痕，稚嫩的心被抽得粉碎，於是便增強了我對他的恨：我沒有這樣的父親！
父親的臉像天空。仿佛那晴朗的天空忽然飄來幾朵烏雲，那烏雲越聚越厚，越聚越濃，隨著「咔嚓」一聲炸響，便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不知幾何時，烏雲散盡，又露出了湛藍的天體。我常常的吐出一口氣，驚恐的心臟重新撥回到原來的頻率，渾身筋骨舒暢，又聞到了泥土的清香。
父親的臉像大海。我喜歡大海——平靜的時候，她溫順的如一隻羔羊，用手輕輕撫摩她的肌膚，是那樣的滋潤與暢然。我害怕大海——誰要是招惹了它，它會把你撕成碎片，甚至不留一點殘骸。
這便是父親的臉。
時光荏苒，漸漸走遠，但父親的臉仍在眼前。
我好想他……過去的不管他是老虎也罷。天空也罷，大海也罷……我不會再記得「它」，只記得他那張孩子般燦爛的笑臉——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依然火燒火燎——那是被父親用胡茬子扎過的感覺……
現在我亦為人父，我好後悔，後悔小的時候是那麼的不懂事，不懂得珍惜，不知道父愛的金貴！
兩行熱淚撲簌簌流下……我真的好想他，想他那張現在已經是蒼老的臉！——因為他是我的爸爸！……
想起了父親蒼老的臉（三）
歲月在父親黝黑的臉龐上寫下滄桑與辛勞，無情的轆軲在他的額上碾下灑滿汗水的田埂。
父親的臉與那片種滿糧食的厚實的土地同色。
父親牽著老牛，拖著沉重的犁，在血染的夕陽下蹣跚地走向家的方向，那張被太陽灼燒得發紅的臉，深藏著春種秋收。
父親盤腳坐在西屋的涼蓆上，嗆鼻的草煙味混合著父親獨有的氣味，伴隨著裊裊升起的灰色的煙，模糊了父親老去的臉。
父親一生勤懇，捧一捧汗水，灌溉著太陽、月亮和星星，灌溉著一片片辛勤的土地，任歲月打磨，始終抹不去父親臉上終生的不羈。
記憶中，父親的臉，長長的，瘦瘦的，秀氣的一張臉，總是充滿著笑意。父親愛唱歌，唱的甚是好聽，在他唱歌的時候，眼角總是微微上揚，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整個人陶醉在歌聲里。我想那是父親最快樂的時候。
誠然，父親也有生氣的時候，黑黑的臉上透著一團團怒氣，眼睛瞪得大大的，大有雷霆之勢。那時候，我是大氣都不敢出的，但有時，父親看我的委屈的小樣，他的臉，從陰轉晴，本來是圓圓的眼睛，變成了細細的咪咪的，笑意盎然的臉。
小的時候，不知道愁滋味，()偶爾看到父親瘦瘦的臉上寫著滿滿的憂愁，沒了笑意，沒了歌聲。我只能用我的小手，摸摸父親的臉，以我自己的方式安慰著父親，每每這個時候，父親會含著淚，笑笑而說「我女兒真懂事」，長大了，明白了父親的苦，看著父親有著滄桑但依然清秀的臉，暗暗在心裡發誓，一定要讓父親的後半生快樂，那張臉，無論何時，都是笑意盈盈的臉。
可父親並未給我機會，他只留給了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苦。而在最初的沉淪中，父親的一張一張的臉，不斷地在心裡，不斷地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笑的，愁的，怒的，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有。
時間，果不其然，是治癒一切的良方妙藥，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傷痛也慢慢地，慢慢地褪去，變淡，但父親的臉，依然靜靜的，在我的內心深處。每每遇到苦痛，父親的笑臉，卻是鼓勵著我放下不安，淡定的，走自己的人生路，縱使荊棘密布，笑著走過，一定會芬芳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