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個故事。
Nancy是我的同學,一個典型的天蠍座女生,小小的個子,卻很強勢。她很聰明,也很有控制欲,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噹噹的。如果有朋友旅行、聚會,她永遠都是那個負責查攻略訂酒店的人,在大家還在為去哪家飯店吃飯爭論得嘰嘰喳喳的時候,她永遠都是那個最好拍板定奪的人。
我曾經跟她一起出門遠行,一路上她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即使出門在外也仍然保持著規律的作息。而同行的我,卻常常不是丟三落四就是吃壞肚子。對於她,我是極其羨慕,甚至是有些嫉妒的。我總是很佩服她那樣強大的自信跟氣場,總覺得她一定有非常良好的家教,一定是一路優秀著長大的別人家孩子,才不會像我,被貶低太久就莫名其妙的自卑。
在那次旅行的最後,在回去的火車上,因為睡過頭時間來不及就大頭蝦丟了東西,又一次自己跟自己生氣了半個小時。看著她淡定的神色,我出神了好久,直白跟她表達我的艷羨。她有些意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慢說起她小時候的故事。
她的媽媽有很嚴重的弱聽,基本屬於聾啞人的範疇,爸爸是個瘦瘦小小的男人,話不多,工作很忙。於是她很小就負責照顧媽媽,帶著媽媽去逛街,代替媽媽去跟小販討價還價。國小的時候,老師因為她媽媽是殘疾人的緣故不喜歡她,總是找她的痲煩,當時她很生氣,也十分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於是只好更加努力的學習。當她最後以小升初考試全縣第一的成績畢業的時候,老師終於都找到她,請她在全校新生面前做經驗分享。她固執地拒絕了,即使明明知道這樣只會加深老師對她的討厭。從此之後,她再也不肯回去當初的學校看一眼。
她很安靜地跟我敘說這些事情,就像並不曾發生在她身上一樣,我卻難掩滿臉的驚訝。我曾天真地以為,像她那樣自信的人,必定是被捧在手心裡呵護大的,也不曾了解過,原來強悍如她,也會經歷過那樣的卑微渺小。
樓下拐角處有個廢品回收的大媽,50來歲的樣子,長得很福態,整天笑嘻嘻的,很具有感染力。每天經過的時候我都會善意地朝她笑一笑,寒暄兩句,一來二去也就慢慢熟悉了起來。有天經出門照例跟大媽打了聲招呼,大媽卻突然攔住了我,害羞地一笑,遞給我一疊卡片,我低頭一看,竟然是大媽的名片,上面寫著「上門回收 XXX 電話XXX XXXX XXXX」的字樣。我不解地望向她。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才告訴我想讓我幫忙在隔壁左右派發一下,卡片上有她的聯繫方式,如果家裡有廢品的,只要打電話給她,就可以上門回收。
我很爽快地答應了,並稱讚她很會尋找商機。她很開心的樣子,還給我秀了秀她的新手機,說是兒子想的辦法,還給她買了個新的諾基亞。一談起兒子,她的話匣子就像被打開了一樣,一件一件細數著兒子的趣事,臉上全是母親才有的得意跟驕傲。
當晚派完大媽的卡片回到家裡,我跟我媽說起這件事,誰知她竟然嘆了口氣,說道:「她也是個苦命的。年輕時候老公死得早,她也不想改嫁,後來從孤兒院抱了個孩子回來,當成自己的孩子在養,一直靠回收廢品供了二十年,艱難得無法想像。那孩子倒是很爭氣的,後來考到北京去念大學,學的是計算機,現在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上班,聽說也挺孝順的。」
我媽說得雲淡風輕,我的感覺卻是五味雜陳。大媽提到兒子時眉開眼笑的表情不斷浮現在我的眼前,那爽朗的笑容也太迷惑人了,讓人不禁想知道,要有多堅忍,才能征服過那樣的灰暗。
前幾天要下班的時候Karen突然扯住我,放低了聲音悄悄跟我說:「你知道嗎?原來Stella以前得到白血病。」我心裡一驚,不由得提高了音調「啊」了出來。Karen比著手指對我噓了一聲,繼續說道:「我也是剛聽她校友說的,她們學校以前還給她募集過捐款,後來是還好跟她媽媽的血型配上了才好起來的。」我瞬間就愣住了,Karen還在繼續娓娓道來:「她家境也不是很好,但是由於她身體一直很差,父母就搬到了北京,租了個房子找個份臨時的工作。」我啞然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Stella是個個子高高的女生,跟我同部門但不同組,工位在我正對面。有的時候電腦出了問題,或者是收到些含義不明的郵件,我都會本能地向她詢問。因為生病的關係,她大學念了六年,今年終於畢業了,聽說成績還很是不賴。平時里性子有些要強,性格不冷不熱的,做事理智又冷靜,不自覺地會變成同事的依賴。如若不是Karen跟我提起,我是怎麼也不會想到高大如她,曾經經歷過那樣真切的生死掙扎。
我尤其感激,見證過他們現在的燦爛,也得知了他們過去的陰霾。我不再輕易地羨慕,也更加明白每個笑臉背後必有不為人知的苦澀。熬得很辛苦的時候我都會想,總有一天,我也會驕傲熬過去了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