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高原的百合花——玻利維亞記行
當飛機就要降落在世界最高的機場「埃阿爾多」時,坐在我後面的一位歐洲旅客已經緊張的先向空中小姐要氧氣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癱在位子上的中年人,這時前面幾排的一個日本人也開始不對勁,唉的嘆了一口長氣便不出聲了。
兩個空中小姐捧著氧氣瓶給他們呼吸,弄得全機的旅客都有些惶惶然。
我將自己靠在前面的椅背上,臉色蒼白,話也不能說,兩手冰冷的。
旁邊一位來過拉巴斯的日本老先生一直握住我的手,替我拿一本薄書,口裡溫和的說:「不要怕,先不要就怕了嘛!」
其實我根本沒有一絲懼怕,只是因為飛機下降,正在劇烈的暈機而已。
「到了之後慢慢走路,不要洗熱水澡,不要吃太飽。更不可以喝酒,第二天就沒有事了。」
「我不是—」
還沒說完,那位日本老先生又加了一句:「不許講話,省氧氣!」
聽他那麽吩咐,我先噗的笑了出來,便真的一句話也不講了。
下機的時候,手提的東西全托給米夏,知道自己心臟不太好,便不逞強了。
海拔四千一百公尺的平原是我生平所面臨最高的地勢,在這,機場的跑道也比一般的長;因為空氣的阻力不同了。
第一日上到這高原,儘可能一切放慢,我的步伐慢的如同散步,飛機上警察看的笑了起來。
玻利維亞,這南美的西藏,過去每當想起它來,心裡總多了一分神秘的嚮往。
即使只在機場吧,那蒼蒼茫茫的大草原呈現了不凡而極靜的美。
入境的人很多,一些沒事似的人去排隊了,另一些大約如我,是第一次來,大半先坐著,不敢亂動。
對於一個旅客來說,一個國家的機場是否豪華其實並不是很重要的,查照的海關人員是不是辦事快捷,態度親不親切,才是旅客對這國家最初步的印象。
玻利維亞的機場雖然不算太氣派,可是無論在哪一方面,他們都給了旅客至誠的歡迎和周到,使人賓至如歸。
旅客服務中心交給我的資料對我們來說仍是有些太貴,賓館的一長列名單上,沒有低於四美元一日的地方,有些更貴到一百美金左右一日了。
進城的公車說是沒有的計程車可以與人合併一輛,收費非常合理合五毛美金一人。
坐上計程車還不知人去哪家旅館,這已習慣了,心中並不慌張,開車的司機先生是最好的顧問,他們會帶的。
司機先生不僅熱心,同坐的三位玻利維亞人也是極好,他們替我們想出來的旅社,卻因價格太低了,另人有些茫然。
「我可以付再高些的,最好有私人浴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車子因找旅館,繞了好幾個彎,結果停在舊區女巫市場斜斜的街道邊。
一看那地方風味如此濃烈的區域,先就喜歡了,下得旅館來一看,又是好的,便留住了。
付車錢的時候,因為痲煩了司機,心中過意不去,多付了20%的小費。沒有多少錢,那位司機先生感激的態度,又一次使人覺得這個國家的淳樸和忠厚。
放下了行李,先去街上攤子買古柯葉子治將發的高原病,知道這是逃不過的。
這些葉子在秘魯的古斯各城其實我還有一大包沒有用完的,只因害怕放在行李中帶過境,海關當作毒品,因此便留下了。
古柯葉事實上並不是什麽毒品,可能一噸的葉子也提煉不出幾公克的古柯因。
高原的居民將少數的幾片拿來沖滾水喝,只是幫助呼吸而已。
旅館的餐廳衝來了一大壺滾水,問他們多少錢,說是不收費的。
給送水的人一點小費,換來的又是連聲道謝,這樣的民風令人受寵若驚,好似是來受恩的一般叫人失措,不由得更加想回報他們。
這一路來,只要進入了參雜著印第安人血液的國家,總多了一份他們待人的忠厚善良。
厄瓜多親如家人,秘魯亦是一團和氣,而今的玻利維亞,更是厚拙。
在這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高原國家裡,只住著不到六百萬的居民,這70%是印第安人,25%是西班牙本地人混血,5%是歐洲移民來的白種人。
玻利維亞是南美洲兩個沒有海港的國家之一,它的西部是秘魯與智利,東北部與巴西交界,南邊有阿根廷和巴拉圭。
在1879年以前,玻利維亞原先的領土本是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的,因為一場爭奪沙漠礦場的五年之戰,那片沿海的土地被智利奪去,直到現在沒能討回來,雖然智利同意玻利維亞使用原先的一個海港,但是在意義和便利上便不相同了。
雖說拉巴斯是一般公認的世界最高的首都,事實上玻利維亞真正的首都卻在另一個城市—蘇克列。
只因外交使節團及政府部會都在拉巴斯辦公,而蘇克列只有最高法院仍在那開庭,普通都將拉巴斯當作了這個國家的都城。
初抵拉巴斯,除了呼吸不太順暢之外,並沒有過分的不適,加上以前厄瓜多及秘魯高原的經驗知道如何沖古柯茶並且服藥,靜躺兩三個小時休息之後便沒有事了。
女巫市場
沒來玻利維亞之前,參考書中提到幾次此地的巫術街,說是不能錯過的。
沒有想到自己的旅館門外沒有二十步便是那條著名的橫街。
休息過了之()後,趕快穿了厚衣服到街上去玩耍,高原的夏天,即使是正午,也穿一件薄毛衣,到了夜間便要再加一件了。
石板砌的街道斜斜的往城中心滑下去,好份歐式老城的情懷,卻因當年西班牙人的進占南美遠遠的將這歐風一路建到另一個大洲來。
便在那些美麗的老建築下面,放著一灘一灘的街頭店鋪,守攤子的嬤嬤們,披著絲製本色花拖著長流蘇的披肩,穿著齊膝而多褶的大裙子,梳著雙條粗辮子,一個個胖墩墩的在賣她們深信的巫術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