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說到我家的貓,這鄉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員。我們本來並沒有打算養貓,但入居新家的那一段,每夜都不得安寧,不是麵條成了碎渣,就是臘肉少去半塊,連儲藏室的木門也被咬去一角。
生存保衛戰刻不容緩。我們下了毒鼠藥,設了捕鼠夾,效果均乏善可陳。老鼠們賊頭賊腦,小眼睛嘀溜溜轉,是何等聰明的高手,吃了一次虧以後,下次決不上當。無論我們如何機密行事,把下毒藥說成「請客」,把設夾子說成「開床」,把老鼠一律愛稱為「少爺」或者「相公」,但它們躲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能聽懂這些黑話,一舉識破我們的陰謀。
到最後,繞過毒米吃好米,戳倒了夾子再吃肉——它們總要大破我們的天門陣。報紙上說,省農業廳服務站有「電貓」出售。我趕到城裡購得一隻,其實是一套微型電網。這種電網需要主人小心布線,讓裸線離地兩公分左右,再接通電源,等待老鼠前來觸網,啪啪地爆出火光。不幸的是,新武器一天天只是準確打擊著空氣,連老鼠影子也沒打下來一個。
有天夜裡妻子聽到()鼠叫,以為正義之戰終於開打,興沖衝起來檢閱戰果,不料沒看見什麼戰果,倒是自己不小心被電貓咬了一口,慘兮兮地大叫。
一切手段都失敗之後,我們不得不接受農民的建議,返回最原始的方法。一隻剛滿月的小貓,毛乎乎的一團,由龍老師從三江鎮帶來,被我們隨口一叫,就定名為「咪咪」。「咪陀」、「咪相公」、「咪大爺」、「110」等,是後來衍生的一些稱謂。它背黃胸白,毛色鮮亮,機靈活潑,每天早上大練武功,翻滾,拳擊,魚躍,追逐自己的尾巴,陀羅一樣飛旋不停,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一張椅子靠背的兩道橫欄,成了它反覆翻騰和穿插的高低槓,難度係數不斷攀高。農民送來一面祝賀新居的大鏡子,沒有地方好掛,一直靠牆閒擱著,眼下便成了它早上必用的練功鏡——它把自己足足折騰一兩個鐘頭,左翻兩周半,右旋三圈半,烏龍絞柱,掀身探海,倒踢緊金冠,最後朝鏡中盯上一眼,把自己美美地欣賞再三,滿心崇拜著這個鏡中的芭蕾男之星。
它把老鼠嚇得無影無蹤,自以為英雄蓋世,仗著自己的年少氣盛,更是獨立和反叛,正如時下的某些新人類,把聽話當作丟人的勾當,把傲慢當作流行的風度,不餓的時候根本不願理人,甚至不願回家。不管主人怎麼叫,它就是不露臉,就是不應答,一點面子也不給。它情願雍容矜持地蹲在牆頭,觀賞學校那邊的廣播操或者籃球賽;或是仙風道骨地蹲在院門頂上,凝望遠處一片青山綠水,凝固在月光里或霞光里,如一尊久經滄桑的詩人,不,詩貓——正心事浩茫思接千古。
它是要寫出七律還是要寫商籟?
是正沉溺於婉約還是在蘊積著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