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認為,中國人的性情有別於任何民族,特別是有別於西方人。比如說走路,西方人大步流星,講話快言快語,笑起來無拘無束,而中國人走路慢而穩健,坐姿端莊而恭敬,說話聲音低而柔和,不能不說這是中國獨有的賢士之態。應該說,我們先師的生命形態,孔子的生生和諧,老子的天人合人,構成了中國人血脈的一種溫潤中庸的太和氣象,從而真正的中國式的中國人,一定有著見名利不被所誘惑,見災難不被所嚇倒,心地寬闊而仁愛,在任何情況下能獨善其身,君子得道而天之行雲的一種溫和、平靜、悠閒之態。閉上眼睛,我們隨意就可想出「詩仙」李白,田園詩人王維,詞人辛棄疾,無不是鄙棄名利、蔑視世俗,而逍遙自適、飄逸豁達的賢士。而這種「雲氣」之態的背後,是人之真性的一種睿智和溫良。
記得狂得不能再狂的20世紀著名的德國哲學家尼采,卻謙和地這樣說到:「把中國人請到歐洲,帶來東方的思想方式和生活方式,他們能夠整個地幫助歐洲,把亞洲的平和、寧靜以及特別有益的亞洲的堅韌性注射到不安的喧擾的歐洲的血液里去。」
而榮獲1989年度諾貝爾獎金的依來亞斯·哈內齊認為:「中國文化可能是世界上惟一能感知人們不要碌碌無為,不要虛度一生的文化。中國的文化把世間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放在生命里。」
我講這麼多是說,在90年代的今天,當我幾次來到西方這塊土地上,我時常自嘆:中國人的神韻真真被他們無所不在地精神化了,而我們呢?我們卻異乎尋常地錯誤地丟棄著。
捷克,準確地說是在中歐,二次世界大戰前,它的經濟發展水平相同於當時的奧地利,居世界的第十位。它同樣經歷了社會主義經濟時期,目前也同樣經歷著市場經濟,力求經濟上與西歐逐步融為一體。然而,這裡生活的人們卻並沒有被喧囂的「市場」殉葬得瞬間就沒有了人的本性。
在這裡,任何一個城市都有著一個規模相似的中心廣場,石子鋪路,有教堂,有鐘聲,有噴泉雕塑,有露天的啤酒桌,咖啡茶座,還有一間間精巧而古樸的朱古力店、麵包房、時裝店。似乎這裡僵化著一種不容侵犯的真誠和執著。路面壞了,仍要用中世紀的石子鋪路,商店的門窗陳舊了,仍要用中世紀的彩繪恢復。周末,這裡必是青年、老年、兒童、婦人在這裡悠閒的天地。有的聚在一起,喝著啤酒輕聲交談,有的獨自坐在那裡優雅地翻著雜誌,有的索性在日光里閉著雙眼,還有的就坐在那裡雙臂伸展仰望藍天,就連狗都帶著主人悠閒的妙質,邁著穩步跟隨著主人不慌不忙地從這一店走進那一店。我想說,人們並沒有因為高檔時裝、「大哥大」、賓士、寶馬「終朝只恨聚無多」而分離了自己的心靈心性。晚上七點鐘,這一廣場安寧一片,無論國營、私營商店不為再多賺上幾個錢,而僵自地在這裡再多站上一個小時。記得那一個黃昏,我在一幢幢風格不一的紅色歐式小樓群里漫步,家家幾乎都團聚在自己的屋前,喝著啤酒,吃著燒烤,大人、孩子的笑聲悠蕩在紅霞之間。而這個不僅僅喜愛啤酒,還喜愛音樂、體育的民族,隨處可見他們騎著破舊的腳踏車,開著破舊的敞篷車,放著音樂,開心地遊玩在綠色的山丘之間。
這真的不能不讓我重新審視我們東方人。我也曾多次地去過東南亞,無論是經濟正在發展的泰國,還是經濟十分穩定的新加坡,無數華人在我面前都有一副焦灼、緊張的面孔。記得新加坡一位十分儒雅的男士導遊,薪水已在新加坡人平均收入的中上,而他下班後,還要去開出租汽車。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他端著兩隻手,聳聳脖子說:「我們這裡的人基本都有著兩份到三份工作。」他不以為然,更讓我不知道生命的存在怎麼會如此這般潮流的順理成章。
在海外,移民過去的大多是生意人,因此中國人的形象就是忍耐、勤奮、吃苦。無論在哪片國土,只要尋到唐人街,你就會看到哪怕深夜時,不論是餐館,還是賣糖果的小鋪仍閃著燈光,日日月月他們都是這樣執著地等待著最後一個主顧。在這裡,我卻感到中國人在另()一種意義上堅韌不拔的平和。然而,我仍是不能不問:我們需要的到底是什麼?難道人類發展到今天,更要為了生存,從肉體到精神不再有溫和悠閒之態了嗎?就是你懂得了悠閒,你又享受到了悠閒的真義了嗎?
在我身邊,越來越看到國人中許多的富有者,他們確乎懂得了悠閒,他們開始喝起了XO,開著跑車在街上逛轉,泡在歌舞廳里休閒到深夜。然而,我總感覺他們少了幾分心智悠閒的和諧,而更多的是在那裡擺虛榮,顯示闊綽,虛空背後的一種「癲狂」。
我想說,並非我不要物質文明,也並非我們不想過富裕的生活,而在於我們追求物質文明和富裕生活的時候,要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生活,讓我們所有的民眾過著真正人的生活,我們一切努力的意義應該在此。
悠閒,我總認為,那是智慧的一種真正的貴族之氣。那是識萬物之根本,識生命之真性,將自己處在深深的和諧之中,與世俗有序的和諧統一。或者說自己就是一個和諧,而身心安謐祥和,生命真正具有一派勃勃生機。
人生是一個追尋,而不是一個欲望,將我們的每一片刻、每一時期都變成一個美、一個愛、一個快樂,我想,無論是普通的民族還是普通的人,都會神威自生,都會有著日深日厚的睿智和溫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