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焱公子
前幾天參加聚會，朋友們聊到上司，一片吐槽聲。
摳門、變態、不近人情、擅長甩鍋，是最高頻的四個辭彙。見我一直沒參與討論，旁邊的小A調侃，畢竟你現在是創業公司老闆了，是不是聽著特別刺耳？
我笑笑沒說話。並非立場問題，或許是聚焦點不同。
創業前，我曾有10年工作經歷，遇過5任上司。他們性格不同，作風各異，卻與如上辭彙均無太大關聯。
若勉強要找一個共同點，我腦中蹦出的第一個詞，竟是「騙子」。
是的，這5個人，都是騙子，無一例外。
但，我從未後悔曾與他們共事過。
1
老盧，我的第一任上司，工作狂，要求嚴苛，不苟言笑，我們平日都有些怕他。
2008年夏天，他組織全部門去桂林團建：「好好放鬆一下，這次玩回來，我們要進行下一輪攻堅戰了。」
我們乘遊船沿灕江而下，飽覽桂林山水，之後到達古城陽朔。按照老盧要求，全程不談工作，否則將被罰酒。
但事實是，沒人被罰，所有人主動喝多。
陽朔酒吧街上，伴著老盧數次「預算超了」的浮誇哀嘆聲，我們一直喝到凌晨三點，才意猶未盡回酒店。
忘了哪個小子出的主意，我們拉上部門秘書，在酒店撥通老盧房間電話，拿腔捏調用中英文調戲他：「先生，您需要按摩麼？中式或泰式都有的喔！」
這是我從未想過的放肆，也是我職業生涯參加過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團建。
那晚，陽朔夜空繁星點點，乾淨、透徹、清亮，恰如我一度想像的美好未來。
原來職場，也並沒有那麼複雜陰暗。然而，老盧騙了所有人。他明明說，盡興玩是為了下一次攻堅戰，回公司的第一天，他卻鄭重宣布了自己離職的訊息。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和大家告別。
老盧啊，你這個騙子。
但，也謝謝你教會我——
共事一場是緣分，彼此之間，值得一次好好地告別。
2
春明，我的第二任上司，與老盧不同，他是個如鄰家哥哥一般親切的人。
我從沒見他發過脾氣，當我們在各地被客戶折磨得死去活來時，他一次次奔赴現場支持，與客戶斡鏇，打通內部隔閡，確保客戶滿意度及項目執行。
每次來，都是熱情滿滿，令人如沐春風。
印象中，春明總是慢悠悠的，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工作無非為了生活，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他始終對整個部門踐行這句話。但凡任何人有事，就算他自己往上頂甚至不惜得罪客戶，也會優先顧及下屬利益，讓我們離崗先處理好自己的私事。
沒有人能料到，就是這樣一個人，2009年的五一期間，竟從公司頂樓天台躍下，沒留任何隻字片語。
至今，我仍清楚記得第一眼看到公司群發的通知郵件時，內心的驚愕與茫然，還有久久的不肯置信。
因工作壓力而輕生的事情並不鮮見，可，怎麼能發生在春明身上？怎麼能？！
他本是我們所有人心中，至為溫暖又陽光的存在；他明明一再和我們說，工作無非為了生活，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所謂take it easy，原來只是對別人說的麼？你自己為何扛了所有不能承受的壓力，最終還鑽了牛角尖？
若干年後，當我自己也開始管理團隊，及至現在創業做了老闆，才漸漸明白：孤獨本是管理者必然的宿命，那些壓力與隱憂，確實永遠沒辦法跟下屬坦誠分享。
騙下屬，是管理藝術；但騙自己，是挽回信心，繼續直面生活的艱辛與暴擊啊。
春明，你這個騙子。
我多希望你能繼續騙我們，騙你自己。可你……卻不肯了。
惟願，你在天堂，安好。
3
老那，我的第三任上司，公司內部盛傳，他祖上是葉赫那拉氏。
一名老同事說，老那生不逢時。若早生二百年，哪用上什麼班，一定是在皇城根下，每天提個鳥籠，悠哉遛鳥的主兒。
我不知他是否當真家中有礦，但老那一直極注重生活品質，這也讓他在管理上，更注重公平和員工體驗。
作為服務執行部門，我們的業務範圍遍及全國各地，當時內部對各地項目有個排序：基於契約金額、執行難度、客戶關係等，劃為容易、普通、困難、煉獄四個等級。
老那安排任務時，嚴格遵循輪轉原則，上一個項目如果是「煉獄」，下一個一定安排「容易」或「普通」，以便讓大家有喘息空間。
有次，我和同事執行完一個「煉獄」項目，身心俱疲，但臨時又有緊急項目，需要人支援，而那個地方的客戶，是出了名的刁鑽苛刻。
當地辦事處打電話要人，我和那名同事本已內心哀嚎默默做好準備，老那卻立即回應對方：「我沒有可用的人了，你們自己看著辦，要麼從其他區調吧！」
語調乾脆果決，沒有絲毫轉圜餘地。
我和同事面面相覷，完全難以相信像老那這樣的人，說起瞎話也能張口就來。
老那，你這個騙子。
但，也謝謝你這樣說，你教會我——
護犢子雖然並非職業化的表現，卻是上下級關係最好的黏合劑。
冰冷的職場法則面前，我們終究需要關懷和溫度。
4
2012年，我從第一家公司離職。當時的上司老李非要張羅全部門，給我辦一場送別宴。
老李是典型的北方大漢，身高體壯，性情粗豪。他在席上和我連喝三杯，接著送我一個皮爾卡丹的商務挎包。
我致謝，老李滿面紅光，哈哈大笑：「這買賣很合適啊！正好，我可以不給你Star employee（明星員工）了！」
公司每年都會進行Star employee的評選，表彰在工作中表現突出的員工。獲得表彰者，除了榮譽，還影響漲薪幅度和年終獎多寡。
當年我帶隊執行的項目，過程艱辛，效果很好，客戶專門寫了感謝信，確實很有希望角逐。
但人走茶涼的道理，我怎會不懂？離職了，拿不到，太正常。
幾個月後，我的銀行卡卻進賬了一筆錢，是前公司的年終獎。按照先前的年薪核算，這個比例，是我有史以來最高的一次。
我看著銀行簡訊里的數字，有點沒回過神。老李當時豪爽而略得意的笑仍在耳旁迴蕩，我還記得他明明說，正好，我可以不給你Star employee了！
老李，你這個騙子。
但，也謝謝你教會我——
人走茶涼是常態，不因離去抹殺過往成績，是選擇。
5
老何是我最後一任上司，也是我所有上司里，最不像上司的一個。
我倆曾是競爭對手，在共同的客戶面前，一度「打」得很兇，互有勝負。聽到我從原公司離職的風聲，他迅速接洽，讓我過去幫他。
「從此後，你我並肩作戰。你掃清前路，我提供糧草。」
我被他這句話打動，同意前往。
老何履行了諾言，我倆配合得極好。但凡我決定的事，他絕無二話，一定竭盡全力幫我爭取資源和話語權；我如果說不，他也一定相信並支持我的判斷。
說老何不像上司，是因為他「政治上」過於幼稚。他的目光更多放在下屬，不怎麼理會其上級，尤其對某些無禮需求，從來都死扛到底，不太懂審時度勢。
也因此，他的仕途並不順暢。
我進公司沒幾個月，他告訴我，他得調走了，任期快到了。
我愕然，把他單獨拉進小會議室，幾乎是質問的語氣，為什麼早不說？
老何笑，早說，你還來麼？
我下意識回應，笑話，我哪兒有那麼不職業？
老何，你這個騙子。
放到今天我想說，老何，其實，我也騙了你。你若早說，我可能還真不來。
當然，我也很慶幸，最終我還是來了，這才交了你這個兄弟。
你雖然是個騙子，但也謝謝你教會我——
職場上，儘管稜角分明、意氣用事很幼稚，但也正是這種人，才值得引為一生的朋友。
6
寫在最後
或許有人會覺得，是我比較幸運，十年來連續遇到的，都是不錯的上司。
事實上，他們都有著各自的缺點，在管理上，也並非都是做得盡善盡美。
世上從沒有完人，自然沒有100％完美的管理。
有時候，我們如果願意主動往前邁一步，轉個角度看，沒準兒會發現，那個你一直討厭著的上司，或許也並沒有那麼糟糕。
我的五任上司，他們都無一例外騙過我，但今時今日，我的工作觀乃至價值觀的形成，毫無疑問，都完全來自於他們的塑造與薰陶。
僅就這點，我都願原諒他們曾經所有的欺騙、苛刻與責難，並由衷說一句，謝謝。
謝謝我的生命里，有過你們。
來源：焱公子（ID：Yangongzi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