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機通訊簿里有個特殊的稱謂:私家車柳先生。
從老家到市區有一批專門載客拉活兒的私家車,俗稱「黑的」。司機往往都是年輕人,我們稱他們「師傅」。但這個柳先生堅持不讓我們叫他師傅,而是自稱「柳先生」。
他的車也很特別。一輛10萬塊的廣本,被他擦得鋥亮,夏天還在車裡掛了窗簾和防曬墊,車內放著平安符和香水掛飾,整得有點花哨。
柳先生經常用手指關節輕叩著他的車反問我們:「你看著哪裡像『黑的』?」
柳先生也有自己的一套,就是乘客上車後他就跟人熱絡地聊天,當交警問起來時,一車的乘客都變成了他的朋友。「我載朋友回去,也不行嗎?」幾次順利通過後,柳先生有點得意。
柳先生今年48歲,黑黑壯壯的,家有一兒一女,一個上大學一個上高中,「兩個書包,很沉啊!」每一個坐過柳先生車的人都對他的家底瞭如指掌,比如他剛開始拉活兒的時候曾被小年輕們驅逐排擠,到了孩子快交學費的時候他如何起早貪黑地跑生意,他的房子買在哪裡首付多少房貸多少。
同樣,在柳先生的頭腦里,也有一個記事本。他常拉的老顧客的電話號碼他幾乎會背。還有哪個人經常跑律師事務所正在鬧離婚,哪個人一大早搭他車去醫院得的是什麼病,哪個人開了茶葉店發了財。各種狗血各種八卦都在柳先生的腦海里存著。所以坐柳先生的車,一路上津津有味地聽八卦,樂趣頗多。
除了能聊善侃,柳先生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服務到家。柳先生多遠都會免費去接,並且在樓下一等就二三十分鐘,一句怨言都沒有,遠遠看到你他還下車開車門,幫忙提行李,做足了VIP的服務。「沒辦法,做這行的競爭也激烈,要服務好你們才會繼續坐我的車。」
我是柳先生的常客,有一次和他約好的時間他沒空去,我托他幫忙聯繫一個「同行」載我們。不過那個年輕的小伙子嫌我們居住的地方比較遠,在路上讓我們下車打的。我憋了一肚子氣,沒想到當天晚上柳先生還特意打電話來詢問情況,再三道歉,弄得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後來我因為工作調動,很少再回老家了,自然也就沒再乘坐柳先生的私家車。有一天晚上突然接到柳先生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他吞吞吐吐的,似乎猶豫了很久,繞了一圈才問,是不是他哪裡做得不好,為什麼這麼久都沒坐他的車了。我解釋了一下緣由,柳先生馬上如釋重負。「有空再坐我的車,你的小孩上幼稚園了嗎?我很久沒看到她了!」
後來有幾次聯繫他,但他因為業務繁忙,只能介紹給別人來接活兒。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柳先生儼然成了片區老大。()因為交警嚴打,「黑的」幾乎沒生意,而柳先生的活兒卻多得接不完,坐在家裡就電話響個不停。
再坐上柳先生的車,已經隔了近一年。柳先生依舊是穿著整潔的襯衫和西褲,頭髮梳得光溜溜,車擦得鋥亮。那天下著大雨,柳先生遠遠就打著傘在小區門口等我們,一邊接過行李,一邊大聲地喊著我女兒的乳名,仿佛久未見面的老友。在車上,柳先生有點羞澀地告訴我,他的女兒畢業了,正在找工作,兒子也剛考上大學。他買了輛「豪車」,不敢開出來,怕同行嫉妒。
「現在我一天只跑兩趟,而且非常要好的老顧客我才拉,年紀大了,晚上都在家裡休息,早上也是很晚才出來。」柳先生說,走親訪友時他就開「豪車」,這輛拉活兒的車他不開。「坐在這輛車上,就想起是在賺錢謀生,心理壓力很大,輕鬆不起來。」
在那輛價值三十多萬的「豪車」上,柳先生完成了他的人生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