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暑假,我和大哥跟著老爸去地里挖番薯。當時聊到讀書的意義,「讀書的意義不是為了賺錢。」我理直氣壯地說。
「不為了賺錢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提高自己的人生價值嗎?」我哥說完白了我一眼。
那時我讀國小,我哥讀國中。就在那片番薯地里,我跟我哥爭執讀書的意義不是為了賺錢,最後被他鄙視我裝逼格。事實證明,我那時確實在裝逼格。
當時家裡非常窮,飯桌上永遠是兩個菜七口人吃,一年只在過年的時候買一次衣服。爸媽每天去海邊忙完還要回地里乾農活,但即使這樣早出晚歸,也只能湊夠我們家裡的日常支出。
後來讀大學,家裡負擔很大,我申請了助學貸款交學費,課餘時間做兼職掙生活費。100塊一件的衣服都不捨得買,15元的外賣覺得超級貴,只能吃學校食堂。但那時也不覺得自己窮,因為大學畢業可以找工作賺錢了。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非常窮,是剛參加工作的時候。
畢業後,我帶著僅剩的1000多塊錢從學校搬到了另一個偏僻的城區工作。當時住在農民房的小隔層單間,月租280,押一付一後,我身上只剩500塊錢。
當時工資低,工作沒前景,沒有規劃目標,整個人生就像我住的隔層單間一樣潮濕陰暗。
三個月後我辭職,搬到了另一個城區,房租700,押金1000。在新單位工作三天後我回了一趟家,當時家裡在蓋新房就給了爸媽3k,錢包空空輕飄飄地返回廣州。
那時我已畢業4個月,銀行卡里餘額不超過1000,住在郊區的農民房裡,還欠著2萬元的助學貸款,覺得人生很糟糕,仿佛這24年來,空忙一場。寒窗苦讀12年,帶著信念和野心考上大學,畢業後也並不能改變什麼境遇。下班路過那些商場,呆呆著看著櫥窗里那些新上架的衣服,卻連走進去的勇氣都沒有。
窮,到底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似乎能把一個人生活在大城市的野心和勇氣澆滅,也能讓人陷入絕望的境地。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工作能力,也懷疑選擇在廣州工作會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在我最親的人需要幫助而我只能有給予精神幫助時,那就是一種絕望。
今年5月份,我爸去醫院檢查出間質瘤。當時我剛辭掉工作創業一個月,身無分文,打工兩年的存款都已經投進生意里,信用卡刷爆了,跟好朋友借了幾千,全身只剩幾百塊的一伙食費。想到如果我爸需要動手術,我一分錢都拿不出來,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在最親的人需要錢而你卻無能為力的那一刻,心口像是插了一把刀,痛苦,懊惱,自責,所有的情緒都跑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里,那是絕望。那種想抓住卻無能為力的絕望。
我體驗過最落魄的時候,也體驗過窮到絕望的時候。我開始為小時候讀書的意義不是為了賺錢的言論而感到臉紅。從我對這個社會有認知開始,就知道窮很大程度上意味著,被迫選擇,被迫妥協。我們的選擇不是因為愛,而是,不得已。
所以,當每天日夜連著工作時,我也覺得整個人也像打了雞血。我這麼拚命,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一口氣拿出錢讓我爸媽不用擔心生病的事,也是為了有一天,我可以自主選擇喜歡的生活和愛好。我的人生里沒有被迫,我的人格可以自由。
也許從農村出來的大學生,在大城市裡都很拚命。拚命工作,拚命生活,拚命為人生掙得主動權。
我朋友英子是家裡唯一的大學生。那天她跟我說,家裡要她出5萬塊蓋房子。畢業兩年半,她工資6k,每個月給家裡寄生活費。
「我沒有5萬存款。」她一臉無奈地說。
而就在前兩個月,她換了一份可以經常出差的工作。每周都要飛到各個城市跟醫院談項目。「每次出差都有補貼。」這也許是她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哪怕很辛苦,但可以多賺一點錢。
「我想存錢在廣州買房,但發現一個人打拚太難了。」 她嘆氣說。
她住在租來的農民房裡,月租500。她說,這麼拚命出差,都是為了生活。她的工資除了要安頓好自己的在廣州的生活,還要補貼在農村的家庭。「今年颱風把農作物都破壞了,顆粒無收,血本無歸。媽媽的電話裡頭總是暗示家裡沒米下鍋了。」
「還是當學生的時候最舒服自在,沒有賺錢的壓力,也沒有家庭的壓力。」 她說。
作為同是從農村出來的大學畢業生,我深有同感。雖然在大學時,我們已經開始賺錢養活自己,但畢業出來面對工作和生活的壓力才覺得非常有緊迫感。家在600公里以外的小村莊,一個人在光鮮亮麗的廣州城卑微地漂著,住農民房,吃隔夜飯菜,穿廉價衣服,擠公交上班。「但生活總會好的。做完公司的這個項目,明年我想換一份工資更高更穩定的工作,不然在廣州都混不下去了。」英子說完,笑了笑。
我們不需要什麼來詮釋這份貧窮掩蓋著的拚命,但體會到了什麼叫捉襟見肘,什麼叫落魄和潦倒,什麼叫無能為力的絕望時,這份拚命就是一股掙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