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正是黃昏時刻,天上的雨水已經收斂了許多,馬路上的積水也已退去,街上的建築像沐浴過了似的顯得精神抖擻。和小蘭在我們的小區門口告別,我立即小跑著奔進電梯,忍不住想早點見到親愛的媽媽。
我媽媽任蕊曾經是一位性格直爽、不甘寂寞的記者,三年前她突然撞上了紅運被提撥到市政府當了一名官員。
而爸爸夏志煒則是一位長年埋頭苦畫的藝術家。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因為性格不合而經常吵架,只是礙於我當初太小才久沒離婚。直到我初三那年,媽媽和一位經常在電視裡做文化嘉賓的殷叔叔的戀情被我撞見,媽媽覺得不必再繼續和爸爸「演戲」了,就和爸爸離了婚。當時,媽媽希望獲得我的撫養權,可爸爸也希望跟我在一起,最後他們只好狠狠心把如此殘酷的選擇交給了我這個未成年的女兒。這讓我痛苦萬分,那段時間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因為我根本沒有能力來選擇要父親還是要母親,那麼多年的共同生活已讓我們成了血與肉的關係,和任何一方的分離所造成的傷害,都會令我痛不欲生。於是我懇求父母大人放過我,別讓我來做如此痛苦的選擇,可無奈的是,媽媽覺得對爸爸的熱情已經消耗貽盡了,再維持下去,對大家的傷害會更大。於是我無奈地選擇了和爸爸一起住,因為我不捨得讓爸爸一個人孤伶伶地生活。這件事總是讓媽媽很難釋懷,像許多獨立自強的女性一樣,她很希望我能和她一起生活,她總覺得她比爸爸更有雄心更有志向,更能影響我的性格,塑造我的未來。為了不讓媽媽傷心,我只得經常給她打電話,以解她的思女之苦。
幸好爸爸一直單身,所以媽媽可以經常來我和爸爸的家傾銷她的母愛,不是下廚給我燒菜,就是幫我洗洗衣服。爸爸總是採取無所謂的態度,任由媽媽在家裡自由發揮。似乎是為了補償對我的愧疚,媽媽對我的照顧有過之而無不及,讓我有幸在最短的時間內撫平了父母離婚綜合症給我帶來的創傷。
但是媽媽離婚後遲遲沒有和殷叔叔再婚的事一直令我無法釋懷,難道他們這個年紀了追求的也只是曾經擁有而不是天長地久嗎?為這事我曾不止一次旁敲側擊,可媽媽總是告訴我,那是因為殷叔叔的妻子不肯讓位,所以媽媽沒法登上殷太太的寶座。
從媽媽那躲躲閃閃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一絲難言的苦澀。
原來是這樣,我可憐的媽媽!
「那你還愛爸爸嗎?」我很想讓他們破鏡重圓。我想這應該是每個離婚家庭子女的心愿。
「我可不是一個視感情為遊戲的人,雨辰,媽媽的事你就別管了,啊!」我發現每次談到這件事,媽媽總是利用做家長的權威來阻止我的問話。
「媽,我真希望你們能重歸於好,你跟爸爸現在都是SINGLE,再說我發現爸爸挺寂寞的,我看見他經常晚上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里,一呆就是一、二個小時,燈也不開。」 我從心底里同情爸爸的寂寞。
「真的?」
我發現媽媽那顆敏感的心還是被觸動了,她用一雙很深沉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鐘,好像是在確定我是不是在說謊。然後才漸漸地收回目光,語氣又恢復了平靜:「那你以後就多陪陪你爸爸。」
「我再陪他也代替不了你呀,媽媽,爸爸他真的很需要你。」
「你別說了,雨辰,我跟你爸爸的緣分早就盡了。」媽媽臉上的憂鬱說明她並非完全對爸爸的痛苦無動於衷,我知道她於其是不肯給爸爸機會不如說不願向爸爸認輸,經驗告訴我打動媽媽只能用智取不能進行強攻。
唉,可憐的爸爸媽媽啊,我該如何地拯救你們!
電梯在二十樓停住了,剛走出電梯,一股撲鼻的香味隔著門縫迎面而來,那是我最喜歡吃的德國豬腳湯煲的味道,是媽媽的拿手好菜。在我的記憶中,媽媽很少燒菜,我們家一直都是爸爸主內媽媽主外,也許是想彌補什麼,離婚以後,媽媽搖身一變成了良母,經常在日理萬機的工作中抽出時間給我燒幾個拿手的好菜,德國豬腳湯煲這道菜是幾年前她在德國做訪問學者的時候跟房東學的,聽說這道菜能幫我長身高,就抓住一切機會燒給我吃。一是為了我的身高,二是為了能有理由經常來看我。
聞著湯煲熟悉的味道,我斷定媽媽已經在廚房了,內心不由地祈禱:媽媽呀,要是天天都能聞到你掌勺的味道該有多好!
我沒有像往常那樣用鑰匙開門,而是伸出食指按了一下門鈴,我想享受有媽媽開門的幸福。由《麥兜響噹噹》的音樂罐制的門鈴剛剛響起,門就打開了,媽媽果然笑吟吟地出現在門口:「媽媽!」我熱情地抱住了媽媽。
媽媽今天看上去有些憔悴,大而嫵媚的眼睛已掛上了深深的黑眼圈,眼角也隨著她的笑容出現了細碎的皺紋。
「媽媽!」我有些動情地喚道,對母親的愛噴薄欲出,我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將愛的能量傳遞給她。
媽媽愛憐地整理著我的頭髮:「雨辰,看你走得急的,一頭的汗,哎,這嘴巴上怎麼長冰琪淋了?來,我幫你擦擦。」
媽媽隨手從桌子上抽了一張餐巾紙,幫我擦了一下嘴角,擦完以後還趁機親了我一下。我說趁機是因為她沒徵得我的同意,我總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允許媽媽還把我當小孩一樣左擁右抱。
關於這件事,我們同學之間幾乎有過一致的認知,那就是媽媽對我們過於熱情的舉動算不算性侵犯,我們都長這麼大了,可媽媽們對我們溺愛的舉動卻還停留在我們的幼年時代。
「媽,你不是要和殷叔叔去旅行嗎?怎麼還沒走?」
「發生點意外,我們一時走不了了。」
我看著她,發現她的眼睛裡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憂傷,我的心像是被灼了一下,好生的痛。
「開學第一天,感覺怎麼樣?」媽媽極盡溫柔地轉換了話題。
「忙死了,開學第一天就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頭腦風暴,老師們一個接一個的進行高考總動員,頭都聽大了。」我很高興和媽媽談學校里的事。
「是應該多敲敲警鐘,現在的小孩都是獨生子女,蜜罐里長大的,不知道什麼叫奮鬥。」
說完這些,她突然看見了我手裡拿著的速寫本,不由欣賞地問:「呀,好漂亮的速寫本,又是誰送的禮物?」
媽媽的語氣里,透著經過掩飾的窺視心理,讓人一聽就明白她其實是想知道又是哪個男同學送我的禮物。
自從進入青春期後,媽媽表面上裝得很瀟灑很不干涉我的私生活,可實際上我知道她是欲擒故縱,好引誘我主動向她傾訴這方面的動態,相信每位母親都像一個盡心盡責的守林人,警惕著女兒別被她看不上的男孩給俘虜了。
「我的退休紀念物!」我故意炫耀了一下,配合她的好奇心。
「退休?」媽媽以為我又在開玩笑。
「是啊,升高三了,學校怕我們學習緊張,不讓我再當主持人了。不過呢,你女兒這幾年來為他們奉獻了寶貴的青春,你看皺紋都出來了……」我故意推了一下眼角的皮膚,
我難得有這樣的好心情跟媽媽開開玩笑:「所以學校給了我這個當獎品!」
「瞧你,一點都不歉虛!不過,你們學校的決定沒錯,每個人就是應該在不同的階段乾不同的事情。」
自以為是的媽媽!
我有些不以為然地翹了翹嘴:「我可不覺得,其實只要合理安排,根本不會影響學習,我心中有數。」
「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是放不下你的愛好。儘管我並不希望你去幹這個職業,但我不阻攔你。可你知道當一個好的主持人是需要不斷地充實自己的文化知識的,你現在的退出是為了以後走得更遠。」
「我也可以邊做邊充實嘛……」我撒嬌地:「不說了不說了。媽,我想先吃根鴨翅膀。」
「吃吧,小饞貓。本來就是特地為你買的。」
「謝謝媽!」我抓起一隻老正興特製的鴨翅膀,美滋滋地啃了起來,不虧是老字號做出來的食品,就是不同凡響,一口咬下去,那肉質鮮香、鹹中微甜,十分的富有彈性,在唇齒間留下了一絲彌久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