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撒貝寧!我剛才站在對面的時候,我就焦慮症發作,因為我在看旁邊那堆書,我在找有沒有我的書,就一本也沒有找到,寫作者都有這樣的焦慮。其實來談(焦慮)這個話題,是因為我自己,大概有十多年的時間,都被焦慮症這樣的問題所困擾。
我記得我中學的時候,其實沒有什麼焦慮,那時候很快樂,踢足球啊、玩啊,被爸爸媽媽打,最多趕出去啊這樣。然後進了大學以後,我去聽第一場演講,到一個階梯教室,我記得很牢,然后里面就很多人,我去晚了,旁邊也都站滿人,沒有辦法,我們就吊在那個窗門上面,頭扒著往裡面看,然後演講的是一個哲學系的年輕講師,他就很大聲地告訴我們說,上帝死了,說我們要評估一切價值,一切堅硬的都將煙消雲散,所以我當時差點從那上面掉下來,我在想我剛考進大學,上帝就死掉了,那我怎麼辦?那時候談女朋友,大概都是件挺墮落的事情,所以就開始考慮,人本身的一些問題,然後又沒有答案可以給到你,說老師我該讀什麼書,沒有地方去問這樣的問題,只有自己去找,所以我大學四年,我在大學圖書館待了四年。因為那時候我女朋友在杭州,我在上海讀書,我就讀了四年書,然後跑進圖書館裡,也不知道讀什麼書,沿著那個架子,歷史文學哲學一排排讀過去,讀的時候讀到一些書,覺得腦子很清楚,懂得很多道理,然後很興奮,滿臉通紅地跑出去,回到寢室的時候,又全都忘記掉了,然後就人變得很激動,然後很憤怒,很想要表達一些東西,其實又表達不清楚,所以我想做一個知識分子,羅斯福說:什麼是合格的知識分子呢?他說你應該有一份不以此為生的職業 ,這樣的話你才能夠抵抗住所有機構、集團、組織的各種各樣的誘惑,你可以發出獨立的聲音,所以我在大學的時候,我對財富,對金錢本身一點都不排斥,我覺得當一個有錢人挺好的。孔子有兩個弟子,一個叫顏回,一個叫子貢,顏回是一個非常安貧樂道的人,但是顏回二十九歲的時候,滿頭就白髮了,四十歲就掛掉了,然後子貢是一個,學問也很好的人,但是他又很富有,孔子周遊列國,都靠他去打點大家,然後靠他去資助,然後他活了七十多歲 ,因為他很有錢,也很有思想,他到列國的時候,列國的國君在一個亭子裡面,跟他面對面地站著,然後平等地行使禮節,我覺得那種狀態挺好的,所以我寧可願意去做子貢,不願意去做四十歲就掛的顏回。
大三下(學期)的時候,我去參加了一個大學生的記者考察團,當時我們全班有四個同學,我們籌了五千塊錢,從上海出發,整個南中國逛了一圈。我們大概逛了有五個月,就四條流浪狗一樣的。我是一個在城裡長大的孩子,在此之前沒有接觸過農村,就那五個月,使我真實地看到了,當時真正的中國,就這個國家有多麼的遼闊,它的山有多高,河有多寬,馬路上的灰塵有多大,人有多麼貧窮,有多麼多的人,就是你用腳丈量過這個國家。所以我在想年輕的時候,你如果有一次很長途的旅行,對你的一生來講是有很深遠的意義。比如說我到湖南的時候,到一個縣裡面,我們跟縣裡說,我們要看最窮的家庭,他就帶我們去到一座山上,一個婦女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家裡,然後我們去的時候,兩個女兒和她們媽媽,在門口迎著我們,然後大女兒躺在床上,為什麼呢?因為三個女兒只有兩條褲子,然後你打開她的鍋蓋,裡面全部是番薯,牆上掛的是乾的辣椒和乾的玉米,地上有兩隻土雞,然後所謂的「家徒四壁」,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然後我們走的時候,給她留了張五十塊錢人民幣,就放到她的炕上,我們就看到那個女的,在整個房間裡跳來跳去,像跳大神一樣地在跳,他們村里人跟我們講說,她知道這是一張很大的錢,但她不知道這張錢有多大,所以那五個月對我改變很大,我後來就變成一個,不是一個特別憤怒的人。
我大學畢業以後就到了90年代,金錢開始日漸成為了這個國家最主要的一個力量。國家進步,說我們國家有沒有進步,我們考慮GDP(國內生產總值),個人呢?你有多少錢?然後在那個時間全中國所有的馬路上,都貼著一句話叫做——時間就是金錢。
人的觀念出現了很大的變化,那段時間其實也是,你面對這些事實變化的時候,作為一個旁觀者,那個焦慮是非常大的。比如說有一次我去一個縣裡面做調研,是一個「造假村」,他們把麵粉和糖攪拌在一起,然後把它蒸乾,然後就變成顆粒狀的東西灌到各個袋包裝裡面去,然後變成板藍根啊,什麼養胃沖劑啊,各種各樣的袋包裝藥。反正吃兩頓也治不好病,吃兩頓也吃不死,我調查完了以後,我離開這個村的時候到村口,我跟那個村長說,我說你們有沒有道德,所有買你這個東西的都是病人,然後那個村長就跟我講,吳同志你知道嗎?我最大的道德就是讓我全村的人都富起來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我是那隻抓住老鼠的貓。經過了這一段以後,使得我感覺到人生也好,國家的進步也好,它不是一個黑和白非常分明的一件事情,它大量的事情是發生在一個灰色的地帶,這個也是我後來寫作的,一個主要的一個立場和觀點。
自己個人來講我很有幸,在早期這樣的一段時間,因為各種機緣偶然,能夠慢慢地把自己培養成了一個,靠自己手藝,靠寫作吃飯,在一個特別窄的領域裡面,像財經寫作,能夠做到讓自己相對滿意的這樣的一個狀況,一個男人最焦慮什麼時候呢?是三十歲的時候。林肯講過一句話說,三十歲之前你這張臉是父母給你的,三十歲以後這張臉是你自己的。三十歲以前如果你沒有憤怒過,像我們講憤青過,你是沒有良心的,三十歲以後你還是一個憤青,而且只知道憤怒的話,那你是沒有腦子了。
我們現在的焦慮,可能是成長的焦慮,是希望獲得成功的焦慮,但成功者確實也有成功者的很多的一個困擾。我有一個很好的企業家朋友,他在2001年的時候,把他的企業賣給了外國人,他當時套了有十多個億人民幣的現金,在2001年的時候,手上有十多億現金的中國人,大概不會超過三個人,所以他在大家看來是個特別成功的人。然後有一年我跟他出去,到美國去旅行,在過海關的時候,前面有個美國人在過海關有個很小的小孩,五六歲的小孩,他就把那個小孩抱起來,給那個海關官員看,我那個朋友突然間淚流滿面,他說他有一個兒子、有個女兒,他說我已經想不起來我兒子女兒五六歲的時候是長得怎麼樣的,我有沒有抱過他們。十多年時間他基本上是住在廠里的,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外面出差,所以子女是交給他太太來管理的,所以當他()擁有十多億的時候,他失去的是什麼呢?失去的是他再也沒有辦法,去抱自己的女兒了,那個女兒已經不歸他抱了,我還曾經問過中國的幾個首富,我就很好奇一個問題,我問他們說:你們已經有很多錢了對不對?為什麼還在賺錢呢?「我想知道我這輩子到底能賺多少錢」這大概是我聽到過關於財富最焦慮的一個回答。我覺得焦慮大概有三個原因而產生的:第一個是不確定性。我們面對的一種不確定的未來,不知道自己到哪去;第二點,焦慮是因為比較而產生的。叫人比人氣死人。前兩天我碰到一個26歲的小青年,他跟我講我很焦慮,愛因斯坦26歲的時候,已經寫出《狹義相對論》了,米開朗基羅26歲的時候,已經雕出那個大衛了,他說還有一個人26歲的時候,中午睡了個午覺,有三個人三顧茅廬,要請他出去平定天下,那個人叫諸葛亮。他說我也26歲了,我怎麼還在這,問你我要不要創業。所以比較我認為會產生很大的焦慮;第三種焦慮呢?我認為是選擇。在你的人生中會出生很多岔道,然後呢你每一次選擇就會耗去你的時間,耗去你的精力,我覺得要克服焦慮的辦法,其實大概就是說你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的,這一段時間的時候,在你生命力最旺盛的時候,你要想清楚幾件事,第一件事你要想清楚說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工作是什麼,就我熱愛什麼東西,這個是最關鍵的事情;第二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專業的人;第三你願意用未來的二十年時間去完成,這件你喜歡的工作和你專業的事情,我不知道我這樣講完大家是更加焦慮了,還是稍微好一點?我的演講完了,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