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賞析:
「偶然」是一個完全抽象化的時間副詞,在這個標題下寫什麼內容,應當說是自由隨意的,而作者在這抽象的標題下,寫的是兩件比較實在的事情,一是天空裡的雲偶爾投影在水裡的波心,二是「你」、「我」(都是象徵性的意象)相逢在海上。如果我們用「我和你」,「相遇」之()類的作標題,雖然未嘗不可,但詩味當是相去甚遠的。若用「我和你」、「相遇」之類誰都能從詩歌中概括出來的相當實際的詞作標題,這抽象和具象之間的張力,自然就蕩然無存了。
再次,詩歌文本內部的張力結構則更多。「你/我」就是一對「二項對立」,或是「偶爾投影在波心,」或是「相遇在海上,」都是人生旅途中擦肩而過的匆匆過客;「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都以「二元對立」式的情感態度,及語義上的「矛盾修辭法」而呈現出充足的「張力」。尤其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一句詩,則我以為把它推崇為「新批評」所稱許的最適合於「張力」分析的經典詩句也不為過。「你」、「我」因各有自己的方向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交會著放出光芒,但卻擦肩而過,各奔自己的方向。兩個完全相異、背道而馳的意向――「你有你的」和「我有我的」恰恰統一、包孕在同一個句子裡,歸結在同樣的字眼――「方向」上。
作為給讀者以強烈的「浪漫主義詩人」印象的徐志摩,這首詩歌的象徵性――既有總體象徵,又有局部性意象象徵――也許格外值得注意。這首詩歌的總體象徵是與前面我們所分析的「詩題」與「文本」間的張力結構相一致的。在「偶然」這樣一個可以化生眾多具象的標題下,「雲――水」,「你――我」、「黑夜的海」、「互放的光亮」等意象及意象與意象之間的關係構成,都可以因為讀者個人情感閱歷的差異及體驗強度的深淺而進行不同的理解或組構。這正是「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易?繫辭》)的「象徵」之以少喻多、以小喻大、以個別喻一般的妙用。或人世遭際挫折,或情感陰差陽錯,或追悔莫及、痛苦有加,或無奈苦笑,悵然若失……人生,必然會有這樣一些「偶然」的「相逢」和「交會」。而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必將成為永難忘懷的記憶而長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