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孤獨又憂鬱地自遠至近,灑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小花朵。我立住。一乘古舊的黑色馬車,空無乘人,紆徐地從我身側走過。疑惑是載著黃昏,沿途散下它陰暗的影子,遂又自近至遠地消失了。
街上愈荒涼。暮色下垂而合閉,柔和地,如從銀灰的歸翅間墜落一些慵倦於我心上。我傲然,聳聳肩,腳下發出淒異的長嘆。
一列整飭的宮牆漫長地立著。不少次,我以目光叩問它,它以叩問回答我:──黃昏的獵人,你尋找著什麼?
狂奔的猛獸尋找著壯士的刀,美麗的飛鳥尋找著牢籠,青春不羈之心尋找著毒色的眼睛。我呢?
我曾有一些帶傷感之黃色的歡樂,如同三月的夜晚的微風飄進我夢裡,又飄去了。我醒來,看見第一顆亮著純潔的愛情的朝露無聲地墜地。我又曾有一些寂寞的光陰,在幽暗的窗子下,在長夜的爐火邊,我緊閉著門而它們仍然遁逸了。我能忘掉憂鬱如忘掉歡樂()一樣容易嗎?
小山巔的亭子因暝色天空的低垂而更圓,而更高高地聳出林木的蔥蘢間,從它我得到仰望的惆悵。在渺遠的昔日,當我身側尚有一個親切的幽靜的伴步者,徘徊在這山麓下,曾不經意地約言:選一個有陽光的清晨登上那山巔去。但隨後又不經意地廢棄了。這沉默的街,自從再沒有那溫柔的腳步,遂日更荒涼,而我,竟惆悵又怨抑地,讓那亭子永遠秘藏著未曾發掘的快樂,不敢獨自去攀登我甜蜜的想像所縈系的道路了。
一九三三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