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回去了,我一個留在野地上看守麥垛。得有一個月時間他們才能忙完村裡的活,騰出手回來打麥子。野地離村子有大半天的路,也就是說,一個人不能在一天內往返一次野地。這是大概兩天的路程,你硬要一天走完,說不定你走到什麼地方,天突然黑了,剩下的路可就不好走了。誰都不想走到最後,剩下一截子黑路。是不是?
緊張的麥收結束了。同樣的勞動,又在其他什麼地方重新開始,這我能想得出。我知道村莊周圍有幾塊地。他們給我留下夠吃一個月的面和米,留下不夠炒兩頓菜的小半瓶清油。給我安排活兒的人,臨走時又追加了一句:別老閒著望天,看有沒有剩下的活兒主動乾乾。
第二天,我在麥茬地走了一圈,發現好多活兒沒有幹完,麥子沒割完,麥捆沒有拉完。可是麥收結束了,人都回去了。
在麥地南邊,扔著一大捆麥子。顯然是拉麥捆的人故意漏裝的。地西頭則整齊地長著半壠麥子。即使割完的麥壠,也在最後剩下那麼一兩鐮,不好看地長在那裡。似乎人乾到最後已沒有一絲耐心和力氣。
我能想到這個剩下半攏麥子的人,肯定是最後一個離開地頭的。在那個下午的斜陽里;沒割倒的半攏麥子,一直望著扔下它們的那個人,走到麥地另一頭,走進或蹲或站的一堆人里,再也認不出來。
麥地太大。從一頭幾乎望不到另一頭。割麥的人一人把一城,不抬頭地往前趕,一直割到天色漸晚,割到四周沒有了鐮聲,抬起頭,發現其他人早割完回去了,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場。他有點急了,彎下腰猛割幾鐮,又茫然地停住,地里沒一個人。乾沒幹完都沒人管了。沒人知道他沒幹完,也沒人知道他幹完了。驗收這件事的人回去了。他一下泄了氣,癱坐在麥茬上,楞了會兒神:球,不幹了。
我或許能查出這()個活兒沒幹完的人。
我已經知道他是誰。
但我不能把他喊回來,把剩下的麥子割完。這件事已經結束,更緊迫的勞動在別處開始。剩下的事情不再重要。
以後幾天,我幹著許多人乾剩下的事情。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麥地里轉來轉去。我想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之後,都會有一個收尾的人,他遠遠地跟在人們後頭,幹著他們自以為幹完的事情。許多事情都一樣,開始乾的人很多,到了最後,便成了某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