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葡萄酒之歌》
在荷馬的青銅杯里閃爍著你名字的光芒,
黑色的葡萄酒啊,你使人心花怒放。
千百年來,你在人們手上傳去傳回
從希臘人的獸頭觴到日耳曼人的羊角杯。
開天闢地以來,你久已存在,
把力量和神威奉獻給一代一代。
你與日夜交替的光陰一齊流淌,
朋友和快樂為你歡呼、鼓掌。
在神秘的激情洋溢的詩詞的字裡行間,
你是玫瑰花、紅寶石和小巧玲瓏的短劍。
在你的勒忒河裡,讓別人痛飲傷心的忘懷;
我卻要尋求共同分享的節日的歡快。
在漆黑、誘惑和仙影拳中間
我要用「芝痲」打開長夜漫漫。
「相互愛戀」或「血紅的搏鬥」的美酒啊,
有時我將這樣稱呼你。
但願這不是歪曲。
2、《玫瑰與彌爾頓》
散落在時間盡頭的
一代代玫瑰,我但願這裡面有一朵
能夠免遭我們的遺忘,
一朵沒有標記和符號的玫瑰
在曾經有過的事物之間,命運
賦予我特權,讓我第一次
道出這沉默的花朵,最後的玫瑰
彌爾頓曾將它湊近眼前,
而看不見。喔你這緋紅,橙黃
或純白的花,出自消逝的花園,
你遠古的往昔魔法般留存
在這首詩里閃亮,
黃金,血,象牙或是陰影
如在他的手中,看不見的玫瑰呵。
3、《月亮》
——給瑪麗亞·兒玉
那片黃金中有如許的孤獨。
眾多的夜晚,
那月亮不是先人亞當。
望見的月亮。在漫長的歲月里
守夜的人們已用古老的悲哀
將她填滿。
看她,她是你的明鏡。
4、《棋》
(一)
在他們莊嚴的角落裡,對弈者
移動著緩慢的棋子。棋盤
在黎明前把他們留在肅穆的
界限之內,兩種色彩在那裡互相仇恨。
那些形體在其中擴展著嚴峻的
魔法:荷馬式的車,輕捷的馬
全副武裝的後,終結的國王,
傾斜的象和入侵的卒子。
在棋手們離開之後,
在時間將他們耗盡之後,
這儀式當然並不會終止。
這戰火本是在東方點然的
如今它的劇場是全世界。
像那另一個遊戲,它也是無窮無盡。
(二)
軟弱的王,斜跳的象,殘暴的
後,直行的車和狡詐的卒子
在黑白相間的道路上
尋求和展開它們全副武裝的戰鬥。
它們不知道是對弈者兇殘的
手左右著它們的命運,
不知道有一種鑽石般的精確
掌握著它們的意志和行程。
而棋手同樣也是被禁錮的囚徒
(這句話出自歐瑪爾)在另一個
黑夜與白天構成的棋盤上。
是上帝移動棋手,後者移動棋子。
在上帝身後,又是什麼上帝設下了
這塵土,時間,睡夢與痛苦的布局?
5、《另一隻老虎》
我想到一隻老虎。冥色提升了
巨大而繁忙的圖書館
讓那些書架也顯得遙遠;
勇敢、天真、浴血而又新奇,
它要穿過它的樹林與白晝
把足跡印上一道泥濘的河岸
這河的名字它並不知曉
(在它的世界裡沒有名字和往昔
也沒有未來,只有確鑿的瞬間)
它要跨越蠻荒的距離
要在交織的氣味的迷宮裡
嗅出黎明的氣味
和麋鹿的沁香的氣味;
在竹子的條紋里我辯認出
它的條紋,並且想見
它顫動的華麗皮膚所覆蓋的骨架。
在這座行星上,徒勞地錯雜著
凸面的大海和沙漠;
從南美洲一個遙遠的港口
從這間屋子裡我追蹤和夢見了你、
在恆河兩岸出沒的老虎呵。
夜色流遍我的心靈我沉思
我在詩篇里呼喚的老虎
是一隻象徵與陰影的老虎,
一系列文學的比喻和
一連串百科全書的記憶
不是那要命的老虎,那不祥的珍寶
它在太陽或變幻無常的月亮之下,
在蘇門答臘或孟加拉執行著
它愛情,懶散和死亡的慣例。
我反對象徵的老虎,用那一隻
真實的老虎,熱血的老虎,
它屠殺了野牛種族的十分之一
而在今天,59年8月3日,
它在大草原上又鋪開了一道沉著的
陰影,然而為它命名,
推想它的環境、這行為己經
把它變成了藝術的虛構,而不是
大地上行走的眾生中的生命。
我們要尋找第三隻老虎。
這一隻像別的一樣會成為我夢幻的
一個形式,人類詞語的一種組合,
不會是有血有肉的老虎
在神話以外的世界上踩遍大地。
我對此瞭如指掌,但某種事物
迫使我進行這模糊的,毫無意義的
古老冒險,我仍然堅持著
在入夜的時辰里尋找
那不在我詩中的,
那另一隻老虎。
6、《蒙得維的亞》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厭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誠。
年輕的夜晚像你屋頂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們曾經有的布宜諾斯艾利斯,
那座隨著歲月悄悄溜走的城市。
你是我們的,節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時間中虛假的門,
你的街道朝向更輕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
它送出的早晨向我們走來,
越過甘甜的褐色海水
在照亮我的百葉窗之前,
你低低的日色已賜福於你的花園。
被聽成了一首詩的城市。
擁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7、《我的一生》
這裡,
又一次,
記憶壓著我的嘴唇,
它很獨特,卻又與你的相似。
我就是那緊張的敏感,
那是一個靈魂。
我總在接近歡樂
也接近友好的痛苦。
我已渡過海洋。
我踏上過很多土地;見過一個女人
和兩三個男人。
我愛過一位高傲的白人姑娘,
她有著拉丁美洲的寧靜。
我看到過一望無際的郊野,那裡
落日未完成的永恆已經完成。
我看到過一些田野,那裡,吉他
粗糙的肉體充滿痛苦。
我調用過數不清的辭彙。
我深信那就是一切,而我也將
再看不到再做不出任何新鮮的事情。
我相信我貧困和富足中的日夜
與上帝和所有人的日夜相等。
8、《愛的預感》
無論是你面容的親切
光彩如一個節日
無論是你身體的恩寵
仍然神秘而緘默
一派稚氣
還是你生命的延續
留在詞語或寧靜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個賜予
像注視著你的睡夢
攏在
我懷抱的守夜之中。
奇蹟一般
又一次童貞
憑著睡夢那赦免的功效
沉靜而輝煌
如記憶所恢復的幸福
你將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濱交給我
你自己並不擁有。
投身入靜寂
我將認清你的存在那最後的海灘
並且第一次把你看見
也許
就像上帝必將把你看見
被摧毀了的
時間的虛構
沒有愛
沒有我。
9、《夢》
當子夜的鐘把慷慨的時間
恣意揮霍
我將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遠
進入夢的領域人的記憶
所不及之處。
我只從那水下領域帶回一些殘餘,
但己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窮盡:
樸素的植物學的草,
各色各樣的動物,
與死者的對話,
遠古語言的詞,
有時還有一些恐怖,
真正是假面的面孔,
白晝給予的一切都無法與之比里。
我是人人,我是無人。我是別人,
我是他而不自覺,他曾見過
另一個夢我的醒。他評判著
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
10、《失去的公園》
迷宮不見了。一行行整齊的
尤加利桔也消失了,
剝去了夏天的華蓋和鏡子那
永恆的不睡,這鏡子重複
每一張人類面孔、每一隻蜉蝣的
每一個示意。停擺的鐘,
糾纏成一團的忍冬,
豎立著愚蠢雕像的涼亭,
黃昏的背面,鳥的啁啾,
塔樓和慵懶的噴水池,
都是過去的細節。過去?
如果不存在開始和結束,
如果將來等待我們的只是
一個由無盡的白天和黑夜組成的數目,
我們也就已經是我們將成為的過去。
我們是時間,是不可分割的河流,
我們是烏斯馬爾,是迦太基,是早就
荒廢了的羅馬人的斷牆,是這些詩行
所要紀念的那個失去的公園。
11、《星期六》
外頭是落日,時間中
鑲嵌的寶石,
深沉的盲目的城市
沒有人看見你。
黃昏沉默或歌唱。
有人吐露出渴望
釘住在鋼琴上,
總是,為了你無限的美。
不管你愛不愛
你的美
總是時間賞賜的奇蹟。
你身上的幸福
猶如新葉上的春天。
我什麼也不是
只是這樣的渴望
在黃昏中消竭。
你身上的美妙
猶如劍鋒上的寒光。
黑夜使窗柵更加沉重。
冰涼的房間裡
我們象瞎子摸索著我們兩個的孤獨。
你的身體的白皙光輝
勝過了黃昏。
我們的愛裡面有一種痛苦
與靈魂相仿佛。
你,
昨天僅僅只有完全的美
而如今,也有了完全的愛。
12、《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
絕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
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親的父親
陣亡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
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時候蓄著鬍子
屍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
我母親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歲
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
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
關於你自己的理論
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饑渴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