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洩密的心》,其中有兩處反覆出現的意象是無法忽略的,一處是激起「我」去謀殺老頭的原因:老頭的眼睛(eye,這個詞重複了十一次);一處是使我得到報復的原因,也就是老頭那不死的心(heart,這個詞重複了八次)跳聲。不管愛倫·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地描述,這些意象卻實在是意味深長並且觸目驚心。其實這篇小說的非常之處,就是心跳聲的不合常情。首先是老頭受到驚嚇時的心跳聲,二是老頭雖死卻心跳不止,原文在「那聲音」下還加了著重號,顯然作者在這裡有著特殊的用意。到了作為報復形象出現的心跳聲時,作品中充斥的幾乎就是這一意象了,光是「聲音」(sound)重複了八次,說「越來越大」(louder)就出現了十三次,說恐懼或聲音等加劇或增強(increase)就重複了七次。這些意象在段落中頑強地潛伏在一個緊逼一個的節奏中,形成了一種重壓。這些反覆出現的意象不能不使人拋棄文字的表層含意,而去追尋它的深層意蘊:究竟是什麼使「眼睛」成為一種蠱惑呢?又是哪種力量使得報復來得如此迅速和必然?「我」無法承受的是什麼?其中有沒有迴蕩著亙古不變的旋律?
關於「鷹眼」的描述確實應引起人的注意。鷹是猛禽,在飛鳥世界中它代表不可一世的力量。原型批評大師弗萊曾對之有如此描述:「動物世界以妖怪和猛獸等意象來描繪。……所有的統治者都和怪獸等同。」據此,我們有理由將鷹眼視為一種象徵:它代表了權勢。它的邪-惡或者它的強大的力量正是「我」愛它又天然地反對它的真正原因。這種心態是集體的、一般人類心理共有的。再回到故事內容得以展開的結構,「我」不滿於一種強權,想扼殺它,但卻最終得到了強權的報復。在原型批評理論中,這些貌似蔑視真理的現象卻是原型的最直接的表現。這時,《洩密的心》已經不再是一篇恐怖心理小說了。它所表達的是西西弗斯式人類生存的某種困境:世界充滿了違情悖理和徒勞無益。正是在對人類這種悲劇狀態的關注中,讀者獲得了對小說的普遍同情——對自身境地的潛意識認識被喚醒了。整篇小說里兩個主要人物,「我」和老頭應該說是魔幻型意象中替罪羊和暴君的分別對等。「我」不是單純的受苦受難,暴君也不是完全地強悍有力。當然我們並不是要挖掘出人對命運的無可奈何而後悲天憫人,這也不是原型批評的最終目的,我們對作品進行原型批評,很明顯的一個作用是找出了作品的深層結構。在這種找尋中也容易地把握住了人類普遍存在的集體無意識,明確了()心靈受到震撼的最初原因。可以說,《洩密的心》在一定程度上泄的是人類的集體經驗和深層無意識的大秘密。當然,這部作品能給我們很多啟示,我們可以從更多層面對其進行多方詮釋,這也是經典作品的真正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