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腳兒娘」
老九霞的鞋盒裡,住著我心愛的「小腳兒娘」,正在靜靜的等著她的遊伴——李蓮芳的「小腳兒娘」。
夏日午後,院子裡的榆樹上,唧鳥兒(蟬)拉長了一聲聲「唧——唧——」的長鳴。雖然聲音很響亮,但是因為單調,並不吵人,反而是媽媽帶著小弟弟、小妹妹在這有韻律聲音中,安然地睡著午覺。只有我一個人,在興奮地等著李蓮芳的到來——我們要玩小腳兒娘。
一放暑假,我就又做了幾個新的小腳兒娘。一根洋火棍,幾塊小小的碎花布做成的小腳兒娘,不知道為什麼給我那麼大的快樂。
老九霞的鞋企,是小腳兒娘的家;鞋盒裡的隔間、家具,也都是我用丹鳳牌的洋火金堆隔成的。如果是床,上面就有我自己做的枕和被;如果是桌子,上面也有我剪的一塊白布鉤了花邊的桌巾。總之,這個小腳兒娘的家,一切都是照我的理想和興趣,最要緊的,這是以我藝術的眼光做成的。
最讓人興奮的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準備了一個用厚紙折成的菜盤,放在坐凳我屁股旁邊。等爸爸一吃完飯放下筷子離開飯桌時,我的菜盤就上了桌。我挾了炒豆芽兒、肉絲炒榨菜、白切肉等等,裝滿一盒子。當然,宋媽會在旁邊瞪著我。不管那些了,牙籤也帶上幾根,好當筷子用。
李蓮芳抱著她的鞋盒來了。我們在陰涼的北屋套間裡,展開了我們兩家的來往。掀開了兩個鞋盒,各拿出自己的小腳兒娘來。我用手捏著只有一條褲管腳和露出鞋尖的小腳兒娘,哆哆哆地走向李蓮芳的鞋盒去,然後就是開門、讓座。喝茶、吃東西、聊鬧天兒。事實上,這一切都是我倆在說話。在喝茶、在吃中午留下來的菜。說的都是大人說的話,趣味無窮。因為在這一時刻,我們變成了家庭主婦,一個家的主婦,可以主動、可以發揮,最重要的是不受制於大人。
從六歲到六十歲
舊時女孩的自制玩具和遊戲項目,幾乎都是和她們學習女紅、練習家事有關聯的。所謂寓教育於遊戲,正可以這麼說。但這不是學校的教育課程,而是在舊時家庭中自然形成的。
我五歲自台灣隨父母去()北平,童年是在大陸北方成長的,已經是十足北方女孩子氣了。我願意從記憶中找出我童年的遊樂,我的玩具和一去不回的生活。
昨天,為了給《漢聲》寫這篇東西,和做些實際的玩具,我跑到沉陵街去買絲線和小珠子,就像童年到北平絨線胡同的瑞玉興去挑買絲線一樣。但是想要在台北買到纏粽子用的絲絨線是不可能的了。我只好買些粗的絲線,和穿孔較大的小珠子,因為當年六歲的我,和現在六十歲的我,眼力的使用是不一樣啊!
用絲線纏粽子,是舊時北方小姑娘用女紅材料做的有季節性的玩具。先用硬紙做一個粽子形,然後用各色絲絨線纏繞下去。配色最使我快樂,我隨心所欲的配各種顏色。粽子纏好後,下面做上穗子,也許穿上幾顆珠子,全憑自己的安排。纏粽子是在端午節前很多天就開始了,到了端午節早已做好,有的送人,有的自己留著掛吊起來。同時做的還有香包,用小塊紅布剪成葫蘆形、菱形、方形,縫成小包,裡面裝些香料。串起來加一個小小的粽子,掛在右襟鈕絆上,走來走去,美不唧唧的。除了纏粽子以外,也還把絲絨線纏在衛生球(樟腦丸)上。總之,都成了藝術品了。
珠子,也是女孩子喜歡玩的自制玩物,它兼有女性學習做裝飾品。我用記憶中的穿珠法,穿了一副指環、耳環、手環,就算是我六歲的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