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昨天通完電話,我才發現,你問我的那些問題太嚴肅了,比大部分成年人都要認真,我好像得寫封信才能說得清楚點兒。
我最喜歡的物理學家是個美國人,叫費曼,他對一個對物理感興趣但又怕數學學不好的孩子說:「如果你喜歡一個事,又有這樣的才幹,那就把整個人都投入進去,就要像一把刀直紮下去直到刀柄一樣,不要問為什麼,也不要管會碰到什麼。」
你沮喪地問我:「可是我要做什麼是不是已經安排好了?」
這並不重要,真正的問題是,「給你自由,你又想做什麼?」
你說還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才能是什麼?
是,十六歲的時候,我聽電台和「看閒書」的時候,還沒想過這世界上兩樣事兒都可以稱為一個職業呢。你九歲的時候已經可以拿全國的車模比賽的獎,能把我所有的小型電器在十秒內拆個底掉兒,這裡面有我認為的天分,至於是什麼,那是你自己的任務,你要自己找找看。
你說:「可是那是玩啊!」 是啊,最好的工作就是玩,而且當你玩得越來越好,將來就會有人付錢讓你繼續玩下去,那就叫工資。
「姐姐,那你這些年是在玩嗎?」
是啊,我有時候必須裝著愁眉苦臉的樣子,才能瞞過很多成年人呢。 可你馬上要升高中了,有一大堆功課要做,你說你盡了全力也不可能是個優秀生,永遠都不是。你心裡總是很緊張,你連睡覺都覺得抱歉,別說玩了。
嗯,我知道。 你是不可能放鬆下來的,在未來三年里。我說什麼也沒用,你會逼自己的,你不逼,環境也會逼的。
你讓我給你個建議,嗯,老實說,雖然中美國情不同,但費曼的建議跟我想的差不多「拚命去做自己最喜歡的事,另外想辦法保持別的科目能低空掠過就行了,別讓社會出面來阻止你,讓你一事無成。」
還上不上人大附中,對你是個問題。
我的意見是,上就上吧,只別把這個名字太當回事兒。
三年前,你才一米六,穿著白色校服走在街上,你喜歡別人看你的眼光,是挺來勁的——會鼓勵你在麥當勞吃完了把托盤放在垃圾箱裡。但到了一定歲數就別這樣了,我知道的一個哥們,四十多了,還把結識「也是人大附的!」人當成人生特別得意的事兒,你覺得怎麼樣?
1967年的時候,費曼給美國國家科學院院長寫了一封信,辭去院士,因為他說他在心理上非常排斥給人「打分數」。
他說「每次想到要挑選出「誰有資格成為科學院院士」,就讓我覺得有一種自吹自擂的感覺。我們怎能大聲的說,只有最好的人才可以加入我們?那在我們內心深處,豈不是自認為我們也是最好、最棒的人?當然,我知道自己確實很不賴,但這是一種私密的感覺,我無法在大庭廣眾下這大剌剌的表示。尤其是要我決定,誰才夠格加入我們這個精英俱樂部,成為院士時,我更是精神緊張。」
我認識的真正棒的人都沒有把什麼標籤真當回事兒的,他們不是對「精英」這個概念不滿或者抗議,他們只是不從這個角度去看待世界。
這一點你可能不容易理解,因為從你小的時候,世界就被分成了很多陣營,「山西人」,「北京人」「有錢人」「窮人」「官員」「達人」「甲級名校」……你每次跟我說起這些詞的時候,起初帶著不解甚至憤怒,後來你也會慢慢接受一些從成年人世界沿襲來的看法。
你會問我們,但你並不重視答案,你只是觀察我們。
所以,你現在很迷惑,因為你最終發現人和人想要的,差別真的很大,對嗎?而每個人可能都是合理的。
我只希望你觀察一點,誰是快樂的,什麼讓他快樂?這快樂是否持久?()是否不受外界評價和變化的影響?如果是,這快樂是什麼?
費曼會怎麼想呢?他說,財富不能使人快樂,游泳池和大別墅也不行。他還說一句很重要的話,「沒有一項工作本身是偉大的或有價值的,名譽也一樣。」是的,工作的名頭和聲譽都不等於價值,也都不具有神聖性。
生命中真正的樂趣,是當你沉潛於某一事物,完全忘我的剎那。
他說,「它是一種內心的平靜,已超越了貧窮,也超越了物質的享受。」
有一天,你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像個大人一樣說你擔心我。
嘿,老李。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住在哪裡,掙多少錢,甚至當不當一個記者也沒有那麼重要,我並不是為了成為什麼樣的人來到這個世上的。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我帶你去游泳嗎?夏天回來的路上,我們濕漉漉的,在夜風裡走,你站住腳,看著星空,問我宇宙有沒有形狀,我拉著你的手,站在那兒,看了好久。
有一天我還能不能做一個記者,你會不會是你希望的汽車設計師,人們會怎麼評價我們,都不重要。
我會老的,你還年輕,也許會有一天,你會向我解釋宇宙的形狀,那個象一個泡泡糖的宇宙外面的「無」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個時候,我會高興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活著,不斷認識著這個世界,我們還象那個夏天的夜晚一樣,單純,平靜,自由。
祝福你。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