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工地上,吃力地推著獨輪車艱難地往返;火熱的夏天,蹬著三輪車穿行於小區里,扛著沉重的煤氣罐不停地爬樓;天寒地凍里,在路邊跳著腳取暖,守著一地的冰淇淋叫賣;或者風塵僕僕地走家串戶去推銷洗髮水,白眼冷遇從未間斷……
那是二十年前的我。那一段的經歷,回想起來,苦是有些苦,難卻談不上。不過在我生命里,那短短兩年的經歷,還是彌足珍貴的。仿佛蘊斂於歲月長河中的一枚石子,幽幽散發著無盡的眷戀。
每個人都不可能一帆風順,也有許多人自認磨難重重,其實和別人一對比,就會覺得自己的經歷其實是幸運,即使是真正的不幸,當走過之後,也會有一種超然的淡然。所以說,幸福點綴了生活,苦難卻豐盈了生活。
我客居了一年多的那個城市,在我租住的小房前面,有一塊小小的開闊場地,中間是一個大花壇,盛夏的時候,芬芳四溢。每天的午後,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會帶著三個小孩準時來到花壇邊。那三個孩子都很特別,都是十歲左右的年齡,我觀察了多日發現,有一個男孩是失明的,另一個男孩似乎是聾啞,而那小女孩卻是能說能笑眼睛明亮,可是聽別人說,卻是智力發育緩慢。
心裡想著,這樣三個孩子,那個大嬸可是夠苦的了。平常人家,如果有一個孩子有殘疾,都是會讓父母操碎了心的,三個,和天塌下來無異。可是,後來一打聽,那大嬸卻遠比我想像的更艱難。那三個孩子,都是大嬸從福利院裡領養的。她年輕的時候,家庭幸福,生了個男孩,長到五歲時,卻丟了。找了好長時間,也沒能找到,她就精神失常了一陣子。這期間,她丈夫和她離了婚,棄她而去。她後來好了之後,便一個人靜靜地生活,也不再嘗試去尋找自己的兒子。然後,就陸續領養了三個殘疾孩子,心思全系在他們身上。
所以,每天看著她帶著三個孩子在花壇邊,或者講著花兒蝴蝶,或者飛快地做著手語,然後,他們就不停地笑,我的心裡便會慢慢濡濕。生活綻放在這裡,苦難成為一片肥沃的土壤,唯其厚重,成其風韻,那是一種不知不覺地改變,不僅安撫著自己的靈魂,還溫暖著別人的心境。
曾經認識一個女孩,起初生活很幸福,學習也好,高三的時候,父母卻突然離婚,她跟著母親,便一下子斷了大學的路。母親多病,且精神也因受刺激變得有些不好,她只好用自己的雙肩扛起這個家。()每天起大早去批發蔬菜,然後去市場上占地方,不管春夏秋冬,風中雪裡,她忙忙碌碌,有時看到有學生走過,她眼裡便會恍惚一下。曾經的生活已遠如隔世,奔向眼前心底的,都是曾經不被預料的種種。
後來,她結婚了,只是婚姻沒有維持一年,便匆匆離散。然後,接下來幾年裡,又是兩次失敗的婚姻。有一年遇見她,她依然忙碌著。說起以往的經歷,我以為她會痛苦,可是她的臉上雲淡風輕,她說,我這些都不算什麼,和別人比起來,我夠幸運的了。前些年在市場上賣菜的時候,她旁邊也是一個年齡差不多的女孩,閒暇時兩人便聊得很投機。她們有著類似的經歷,所以一見如故。可是,沒過多久,那個女孩偶然在醫院檢查出絕症,不到兩個月就去世了。
她和我說:「那女孩檢查出絕症後,很絕望,對我說,以前覺得生活很苦,可是現在,多希望這樣的生活能一直過下去。」
生活也許就是這樣,我們自認為的苦難經歷,在有些人眼中,卻是不可再來的幸福。生活中的苦難,累積著,只要心裡的希望一直在,便終會發酵成生命的馨香。根植於苦難的種種,終會綻放,綻放,成為旅途中的一處風景,暖著一雙眼,感著一顆心。
那是一種美好,是的,是美好,雖然背景是那樣暗淡,也唯其如此,才能映襯出那一份明亮。一如曾經客居的那個城市的角落裡,那個花壇邊,那個大嬸和三個孩子在花前幸福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