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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靈鳳:黃瓜

《雙鳳樓隨筆》之四

蓄意要去了許久的西湖,終於在這秋高氣爽的時節實現了。於是在一個晴暖的上午,一座吐煤煙的怪物便將幾條不甚肥壯的黃瓜從滬杭道上運到了杭州。

幾年不見的杭州市,一切都與杭州人的說話一般,似乎仍是重溫舊夢,不見有怎樣新鮮的氣味。

小小的變遷原也是有的,這只要從電桿木和橋樑上便可以看出。每一根電桿木,每一座橋樑,上面總是「禁止招貼」,轉過去便是粉藍色的「今訓」。

兩尺深的西湖水,映()著橋洞裡粉藍色標語的倒影,連一條小蒼魚也會覺得這確是一種新點綴。

許是去得太遲了。博覽會幾座莊嚴富麗的門樓已經破爛得露出裡面的紙筋和木條。有人說這次西湖博覽會收入不敷所出,恐怕要賠本。我覺得博覽會的目的若是在賺錢,那賠了本確是可惋惜的事,否則若是要藉此「發揚光大」,那又何惜乎這幾個毛錢?錢的來源本與地下的煤層一樣,只要「在上」的人精幹發掘,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醋魚吃過了,醉蝦吃過了,泥滑滑的蓴羹也吃過了。黃瓜身上的皮便一張一張的被人刨去。可是黃瓜兒並不見得怎樣的瘦,而刨黃瓜的人也不見得怎樣的肥。

我的「寒舍」是在拱宸橋的,所以這次到了杭州之後,便也「回府」一次,據說二十年前的拱宸橋是一個金迷紙醉的熱鬧場所,可是此刻卻冷落異常。馬路高低不平,碎石如釘,我住了幾天,跑壞了我一雙新買的漆皮鞋。

雇了一輛「愛山克水」的汽車,我們便從拱宸橋跑到杭州,將飛來峰虎跑六和塔跑了一周。靈隱的山門被燒去了,此刻正在重建。建築的地方大約怕遊人走過時發生危險,所以樹上掛了一面牌子警告,可是他寫的卻是「此處禁止不準通過。」

逛西湖的黃瓜,照例的,去的時候身上是塞滿了鈔票,回來的時候,黃瓜肚裡卻變成充滿了醋溜魚和龍井茶,手裡提著油紙傘小木魚,身邊剩著恰夠回府的川資。

敲著朱紅的小木魚,對了從飛來峰洞口買來的鐵魁星,我一直到此刻還憧憬著城隍山上那一種廟宇櫛比,香菸繚繞的盛況。我見了廟裡堆著的那許多紙錠,我才悟出杭州市為什麼禁止叉痲雀而不禁止燒香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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