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在無人煙的地方流著。餵養一些野草、野花、野兔、野鹿,以及很野很野的風景。
這是一條無人垂釣和捕撈的河。魚們游在自己的家裡,不安全來自它們內部,與烹調無關。鱉長得很大,放心地上岸晾曬它們的盔甲,一如隱士晾曬古老的經書。
樹隨意長著。筆直的、彎曲的,高接雲天的大樹和不思進取的灌木,紛然雜陳、互相襯托,各自都不識自己的魅力,只顧欣賞對方的魅力,最後大家都有了魅力。成材與不成材是林子外面的看法,樹,只欣賞對方身上的葉子。
花可以開在任何地方,水走到哪裡就追到哪裡,於是蜜蜂和蝴蝶都有了飛行的路線。花停下的地方,聚集了更多的花。這裡是河灣,水徘徊的時候,春天就顯出更多的嫵媚。
野鹿來到河邊飲水,為自己美麗的影子憂愁,難怪它總是橫遭追捕。它想像,水的深處,是否有一片安靜的林子,使它能躲過那兇殘的牙齒?鹿望著河水發獃,河水也望著鹿發獃。
一些石頭橫七豎八地守在河邊,或臥、或蹲、或靜、或動,或黑、或白,或醜、或俊,全都憨厚慈祥,時間一直沉默。河心的石頭,製造了許多旋渦和泡沫,自己卻一無所知。
水鳥來了,許多鳥都來了。鸚鵡發現自己太小了,與天空不般配,卻正適合自己管理自己。鶴驚訝於自己的白,羨慕烏鴉的黑;烏鴉驚異於自己的黑,羨慕鵝的白。它們都從水裡發現了自己,它們全都想變成對方。河水嘩嘩地笑著,打斷了它們的胡思亂想;也無()黑,也無白;也無大,也無小,都是好影子。
水草茂密,安靜地鋪張著遠古的綠色。荒蕪於晚風中搖曳,無數溫柔的箭鏃,射向歲月、射向水天一色的蒼茫……忽然,前面出現了橋。先是水橋,有汲水的女子從橋上走過,流水捧起她害羞的身影;她緩緩地走向雞鳴鳥唱的村莊,走向靜靜升起的炊煙。
接著是鐵橋、水泥橋,無數的釣竿垂向河面,無數道路伸向河面,無數網撲向河面。
河結束了它的「野史」。河渾濁,河淤塞,河漸漸斷流、漸漸枯竭。一片荒灘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