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道中遇微雨》
作者:陸游
劍門道中遇微雨,
衣上征塵雜酒痕,
遠遊無處不消魂。
此身合是詩人未?
細雨騎驢入劍門。
注釋:
1、劍門:劍門,在今四川劍閣縣北。據《大清一統志》:「四川保寧府:大劍山在劍州北二十五里。其山削壁中斷,兩崖相嵌,如門之辟,如劍之植,故又名劍門山。」
2、無處:處處。消魂:心懷沮喪得好象丟了魂似的。形容非常悲傷或愁苦。
3、合:應該。
4、未:表示發問。
賞析:
這是一首廣泛傳頌的名作,詩情畫意,十分動人。然而,也不是人人都懂其深意,特別是第四句寫得太美,容易使讀者「釋句忘篇」。如果不聯繫作者平生思想、當時境遇,不通觀全詩並結合作者其他作品來看,便易誤解。
作者先寫「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陸游晚年說過:「三十年間行萬里,不論南北怯登樓」(《秋晚思梁益舊遊》)。梁即南鄭,益即成都。實際上以前的奔走,也在「萬里」「遠遊」之內。這樣長期奔走,自然衣上沾滿塵土;而「國讎未報」,壯志難酬,「興來買盡市橋酒……如鉅野受黃河頓」(《長歌行》),故「衣上征塵」之外,又雜有「酒痕」。「征塵雜酒痕」是壯志未酬,處處傷心(「無處不消魂」)的結果,也是「志士淒涼閒處老」(《病起》)的寫照。
「遠遊無處不消魂」的「無處」(「無一處」即「處處」),既包括過去所歷各地,也包括寫這首詩時所過的劍門,甚至更側重於劍門。這就是說:他「遠遊」而「過劍門」時,「衣上征塵雜酒痕」,心中又一次黯然「消魂」。
引起「消魂」的,還是由於秋冬之際,「細雨」蒙蒙,不是「鐵馬渡河」(《雪中忽起從戎之興戲作》),而是騎驢回蜀。就「亙古男兒一放翁」(梁啓超《讀陸放翁集》)來說,他不能不感到傷心。當然,李白、杜甫、賈島、鄭棨都有「騎驢」的詩句或故事,而李白是蜀人,杜甫、高適、岑參、韋莊都曾入蜀,晚唐詩僧貫休從杭州騎驢入蜀,寫下了「千水千山得得來」的名句,更為人們所熟知。所以騎驢與入蜀,自然容易想到「詩人」。於是,作者自問:「我難道只該(合)是一個詩人嗎?為什麼在微雨中騎著驢子走入劍門關,而不是過那『鐵馬秋風大散關』的戰地生活呢?」不圖個人的安逸,不戀都市的繁華,他只是「百無聊賴以詩鳴」(梁啓超語),自不甘心以詩人終老,這才是陸游之所以為陸游。這首詩只能這樣進行解釋;也只有這樣解釋,才合於陸游的思想實際,才能講清這首詩的深刻內涵。
一般地說,這首詩的詩句順序應該是:「細雨」一句為第一句,接以「衣上」句,但這樣一來,便平弱而無味了。詩人把「衣上」句寫在開頭,突出了人物形象,接以第二句,把數十年間、千萬里路的遭遇與心情,概括於七字之中,而且毫不費力地寫了出來。再接以「此身合是詩人未」,既自問,也引起讀者思索,再結以充滿詩情畫意的「細雨騎驢入劍門」,形象逼真,耐人尋味,正如前人所言,「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但真正的「功夫」仍在「詩外」(《示子遹》)。
另一說認為:自古詩人多飲酒,李白斗酒詩百篇,杜甫酒量不在李白之下。陸游滿襟衣的酒痕,正說明他與「詩仙」、「詩聖」有同一嗜好。騎驢,也是詩人的雅興,李賀騎驢帶小童出外尋詩,就是眾所周知的佳話。作者「細雨騎驢」入得劍門關來,這樣,他以「詩人」自命,就正是名副其實了。
但作者因「無處不消魂」而黯然神傷,是和他一貫的追求和當時的處境有關。他生於金兵入侵的南宋初年,自幼志在恢復中原,寫詩只是他抒寫懷抱的一種方式。然而報國無門,年近半百才得以奔赴陝西前線,過上一段「鐵馬秋風」的軍旅生活,現在又要去後方充任閒職,重做紙上談兵的詩人了。這使作者很難甘心。
所以,「此身合是詩人未」,並非這位愛國志士的欣然自得,而是他無可奈何的自嘲、自嘆。如果不是故作詼諧,他也不會把騎驢飲酒認真看作詩人的標誌。
作者懷才不遇,報國無門,衷情難訴,壯志難酬,因此在抑鬱中自嘲,在沉痛中調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