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居》
作者:李商隱
原文:
遠書歸夢兩悠悠,只有空床敵素秋。
階下青苔與紅樹,雨中寥落月中愁。
注釋:
1、端居:閒居。
2、素秋:秋天的代稱。
翻譯:
愛妻從遠方的來信很久都沒有收到了,
我得不到家人音訊,
只有在睡夢裡才能回到家鄉以解鄉愁。
可是中宵醒後,恍然發覺離別已是悠悠數年,
顧望四周,
只有空蕩蕩的床榻和寂寥淒寒的秋夜相對,
不由得心生淒涼。
寂居異鄉,平日少有人來往,
階前長滿了青苔,
那一片綠意和秋天的紅葉在迷濛雨色、
朦朧夜月的籠罩下變得黯淡模糊,
雨夜的淒寒、月色的冷清,
又哪裡比得上鄉愁的磨人呢?
賞析:
這是作者滯留異鄉、思念妻子之作。題目「端居」,即閒居之意。
詩人遠別家鄉和親人,時間已經很久。妻子從遠方的來信,是客居異鄉寂寞生活的慰藉,但已很久沒有見到它的蹤影了。在這寂寥的清秋之夜,得不到家人音書的空廓虛無之感變得如此強烈,為寂寞所咬嚙的靈魂便自然而然地想從「歸夢」中尋求慰藉。即使是短暫的夢中相聚,也總可稍慰相思。但「路迢歸夢難成」(李煜《清平樂》),一覺醒來,竟是悠悠相別經年,魂魄未曾入夢。「遠書歸夢兩悠悠」,正是詩人在盼遠書而不至、覓歸夢而不成的情況下,從心靈深處發出的一聲長長的嘆息。「悠悠」二字,既形象地顯示出遠書、歸夢的杳邈難期,也傳神地表現出希望兩皆落空時悵然若失的意態。而雙方山川阻隔、別後經年的時間、空間遠隔,也隱見於言外。
次句寫中宵醒後寂寥淒寒的感受。"敵"字不僅突出"空床"與素秋"默默相對的寂寥清冷的氛圍,而且表現出空床獨寢的人無法承受"素秋"的清冷淒涼的情狀,抒發了難以言狀的悽愴之情。素秋,是秋天的代稱。但它的暗示色彩卻相當豐富。它使人聯想起潔白清冷的秋霜、皎潔淒寒的秋月、明澈寒冽的秋水,聯想起一切散發著蕭瑟清寒氣息的秋天景物。對於一個寂處異鄉、「遠書歸夢兩悠悠」的客子來說,這淒寒的「素秋」便不僅僅是引動愁緒的一種觸媒,而且是對毫無慰藉的心靈一種不堪忍受的重壓。然而,詩人可以用來和它對「敵」的卻「只有空床」而已。清代馮浩《玉溪生詩箋注》引楊守智說:「『敵』字險而穩。」這評語很精到。這裡本可用一個比較平穩而渾成的「對」字。但「對」只表現「空床」與「素秋」默默相對的寂寥清冷之狀,偏於客觀描繪。而「敵」則除了含有「對」的意思之外,還兼傳出空床獨寢的人無法承受「素秋」的清寥淒寒意境,而又不得不承受的那種難以言狀的心靈深處的悽愴,那種淒神寒骨的感受,更偏於主觀精神狀態的刻畫。試比較李煜「羅衾不耐五更寒」(《浪淘沙》),便可發現這裡的「敵」字雖然下得較硬較險,初讀似感刻露,但細味則感到它在抒寫客觀環境所給予人的主觀感受方面,比「不耐」要深細、雋永得多,而且它本身又是準確而妥帖的。這就和離開整體意境專以雕琢字句為能事者有別。
三、四兩句從室內的「空床」移向室外的「青苔」、「紅樹」。但並不是客觀地描繪,而是移情入景,使客觀景物對象化,帶上濃厚的主觀色彩。寂居異鄉,平日很少有人來往,階前長滿了青苔,更顯出寓所的冷寂。紅樹,則正是暮秋特有的景象。青苔、紅樹,色調本來是比較明麗的,但由於是在夜間,在迷濛雨色、朦朧夜月的籠罩下,色調便不免顯得黯淡模糊。在滿懷愁緒的詩人眼裡,這「階下青苔與紅樹」似乎也在默默相對中呈現出一種無言的愁緒和清冷寥落的意態。這兩句中「青苔」與「紅樹」,「雨中」與「月中」,「寥落」與「愁」,都是互文錯舉。「雨中」與「月中」,似乎不大可能是同一夜間出現的景象。()但當詩人面對其中的一幅圖景時(假定是月夕),自不妨同時在心中浮現先前經歷過的另一幅圖景(雨夕)。這樣把眼前的實景和記憶中的景色交織在一起,無形中將時間的內涵擴展延伸了,暗示出像這樣地中宵不寐,思念遠人已非一夕。同時,這三組詞兩兩互文錯舉,後兩組又句中自對,又使詩句具有一種迴環流動的美。如果聯繫一開頭的「遠書」、「歸夢」來體味,那麼這「雨中寥落月中愁」的青苔、紅樹,似乎還可以讓讀者聯想起相互遠隔的雙方「各在天一涯」默默相思的情景。風雨之夕,月明之夜,胸懷愁緒而寥落之情難以排遣,不禁令人滿腹悵然,亦生憐惜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