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裡望著帕德瑪河②流入迷濛的地極——
帕德瑪河此岸的沙灘不抱奢望,安於清貧,因而無畏。
彼岸有青翠的竹林、芒果園、蒼老的榕樹、粗壯的榴槤樹,不和諧地混雜其間的一堵斷壁。池塘畔是黃燦燦的油菜地,路旁生長一叢叢荊棘。一百五十年前靛藍主建造的房屋已破敗不堪,庭院裡一株闊葉樹終日沙沙地哀鳴。
拉賈種姓人的村莊那龜裂的土地上,躑躅著他們的山羊。離集市不遠有一爿糧店。懼怕無情的河水的村莊總讓人感到在瑟瑟戰慄。
帕德瑪河在印度神話中久負盛名,天界的恆河在她的脈管里流淌。她脾性古怪。她容忍她繞過的城鎮、村落,但不予承認。她純正、高雅的韻律中交織著冷寂的雪山的回憶和無伴的海浪的呼喚。
有一天,我遠離市井喧囂的小舟停泊在她幽靜的沙洲碼頭上。入夜,我躺在甲板上,領受大熊星座晶明的目光的愛撫。拂曉醒來,望見啟明星仍在盡職。淡漠的河水晝夜在我紛繁的思緒之側流去,猶如旅人在別人的苦樂之側走過,走向遙遠的地方。
後來,在林木稀疏的平原的盡頭,我抵達青春的終點。
從我的寓所,可以清楚地看見綠蔭遮蓋的紹塔爾族人的村子。這兒,我的芳鄰是庫帕伊河。她沒有古老種性的榮耀。她的非雅利安語姓名,與當地世代棲息的紹塔爾族姑娘清脆的笑聲密切相關。
她擁抱著村舍,河水和田野素無矛盾。此岸與彼岸親切交談。
貼著她玉體的農田裡,亞痲開花了,稻秧甦醒泛綠了。
土路在沙灘中斷,在水晶般透明的流水上,她為行人讓路。
河邊田野上,棕櫚樹高高地矗立著,芒果樹、黑漿果樹、阿曼拉吉樹手拉著手,肩挨著肩。
庫帕伊河使用的農家語言,絕不可稱為雅語。水土甘願受她韻律的約束,波光和蓊鬱互不嫌憎。
她亭亭玉立,拍著手掌跳著優美的舞蹈,逶迤地步入光影。
雨季給予她的肢體以激情,她像喝醉酒的紹塔爾族姑娘,但從不毀壞、淹沒任何東西。她旋轉著水渦的羅裙,輕拂著兩岸,格格地笑著奔跑。
暮秋,她的水流細弱、透明,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見。然而豐腴轉為消瘦、蒼白,並不使她羞怯。她不以財富倨傲,她不因貧困頹喪,兩者均體現她的美,如同舞女釧鐲琤琮地舞蹈,累了靜靜地休息,眼神透出疲乏,一絲笑意猶漾在嘴角。
如今,她視之為知()己的詩人的韻律,已交溶在誕生她語言的水土中——裡面有語言寫的歌曲,也有語言的家務。
伴著她有所變化的節奏,紹塔爾族少年持弓狩獵;裝滿一捆捆稻草的牛車涉水過河;陶工挑著陶罐前往市場,後面跟著村裡的一隻狗。
走在最後的,是頭上撐著破傘、月薪僅三元的教書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