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特別適合初入職場的文科女生的工作，如果不介意端茶倒水打字影印之類瑣碎的活——說實話，這又有什麼好介意呢，大事新人也做不了啊——秘書職位有獨特優點：
第一，離老大最近，最能偷師到老大的本事；
第二，協調性事務多，培養了良好的溝通能力。
缺點也很明顯，在老大身邊並不意味著你就是老大，比如，皇上身邊通常是公公，皇后旁邊一般是宮女，能把心態一直擺正、姿態總是端正，也是技術活。
我曾經技術有點爛。
起初，老闆秘書的職位讓我享受了很多特別福利，至少各部門負責人出國手信也會給我帶一份，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對我青眼有加，時間久了，我開始翹尾巴，恍惚認為自己具備了某種超能量和影響力，開始藉助「老闆說」這樣的語氣，支使其他人加速推進工作——畢竟，不可能每個人都跳到老闆面前問：你究竟有沒有說過這件事？
我走了「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捷徑，並且自以為聰明，屢試不爽，雖然確實快速推進了不少工作，但是，很快到了翻船的時刻。
那天，我照例用「老闆說」的方式請銷售總監配合，提供銷售部的數據分析報告，並且要求按照我給出的模版格式全部整理好，坦率地說，資料整合是我的職責，銷售部只需要提供原材料，我負責整理成老闆習慣的閱讀模式，但我想偷個懶。
銷售總監是個老江湖，他看了我一眼，沒接話，笑眯眯地拿起內線電話，撥通老闆：X總，我正在安排整理你要的資料，小李文字功底更好，你看這個整合的工作能不能請她來做，畢竟銷售部的主業是拉升業績。
銷售總監放下電話，繼續笑眯眯地回復我：姑娘，這活兒還是你自己來，我們銷售部只做好分內事。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尷尬地答應了。
在返回辦公室的路上，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老闆會對我說什麼。
有一個逼格很高的著名段子，叫做「普朗克的司機」。
普朗克是和愛因斯坦齊名的物理學家，1918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獲得者，也是個很有趣的人。
成名之後，普朗克每天在各所大學和社交圈趕場子，演講和傳播他的理論，迷倒萬千科學少女。
講了一段時間後，連給他開車的司機都聽得爛熟，就很得意地對他說：教授呀，你每次都講一樣的內容，連標點符號都不帶改動的，我都聽熟了，這樣吧，下次到慕尼黑，就讓我替你講吧，正好你也歇一歇。
藝高人膽大的普朗克居然同意了，說：好啊，你想講，那就你來好了。
到了慕尼黑，普朗克自稱是司機，司機自稱普朗克，反正都是禿頂大鬍子，登上講台，和觀眾隔著一段距離，對著一大群學者和科學冬粉，洋洋灑灑大講一番，這個聰明的司機講得跟普朗克如出一轍，居然非常完整。
可是，講完了，一位學者提問：先生，我請教一個問題……然後發了個非常專業的問。
聽完問題，司機傻了，眼看原形畢露沒法繼續揮灑。
普朗克接住話茬，說： 這個問題比較簡單，這樣吧，我是普朗克先生的司機，我來回答一下。
其實呢，能力有兩種，一種是實力，另一種是表演。
很多人，比如當年耍小聰明假傳聖旨的我，並沒有掌握多少實力，而是像普朗克的司機一樣，只是學會了表演。
這種表演，不過是小聰明，換個環境很容易被戳穿。
最糟糕的是，許多人入戲太深，忘記了自己只是個司機，而不是普朗克本人。
順便說一句，這個故事進入我國後，在流傳中被篡改成了愛因斯坦的司機，因為大多數中國人不知道誰叫普朗克，但都知道愛因斯坦，是不是很聰明，哈哈。
老闆居然沒對我發火。
老闆居然也還笑嘻嘻。
我回到辦公室後特別不安，老闆反而笑著搖搖頭，對我說：
李筱懿，我以前一直困惑，為什麼女人比男人愛走捷徑——你別生氣，我沒有半點貶低女性的意思，後來，我越來越理解，因為女人力氣小，很容易累，捷徑畢竟要短和輕鬆一些，這很正常。
但是，人不怕笨，最怕的是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聰明，所以，千萬不能自作聰明，再光明的前景，該走的路都一點也不會少。
未成年人最常見的失誤是一眼看出別人傻，卻無法證明自己牛。
而成年人，在耍了多次小聰明卻沒有辦成事的教訓下，越來越謙虛謹慎，反而成了「老實人」。
也是從那時起，我成了一個「老實人」。
當年，大王只不過帶我巡了個山，我卻以為自己有了花見花開的本事，確實是想多了。
我不再相信捷徑，但願意找方法；我不再覺得自己可以騙過大多數人，所以儘量講真話，生活中少了很多需要圓的謊，人不再緊張。
甚至，我不再去刻意鍛鍊所謂八面玲瓏的情商，學習各種各樣人際交往的訣竅，以求跑得更快。我安安穩穩當個比較實誠的人，因為高手們會一眼識破偽裝，而誰都不願意和虛偽的人打交道。
想快還得慢慢來。
真正的「老司機」，寧願「笨」一點，慢一點，也把車開得穩一點，安全一點。至少，人家不敢再冒充普朗克。
作者簡介：李筱懿，女性主義作者、媒體人。著有《先謀生，再謀愛》、《美女都是狠角色》、《靈魂有香氣的女子》。公眾號「靈魂有香氣的女子」；ID：lixiaoyihyxqdn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