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的身份就是知青,我真正的文化程度就是高小畢業,中學都沒上過。
文憑是為了混飯,跟藝術沒什麼關係。單位用人要文憑,因為單位的第一要義是平庸。文憑是平庸的保證,他們決不會要凡·高。
世界上的重要藝術家都不是研究生學歷,也不是本科、美院附中,有的連高中都沒上。凡·高就是個病人,畢卡索也沒有大學文憑。當今中國,需要文憑,為了就業,得到社會的認可,你就得拿個文憑。
受過國小教育而能做成一些事情的人,太多了;受了大學教育而一事無成的人,也太多了。「學歷」與「成就」應是正比,不是這樣的。
真正有效的教育是自我教育。我根本就懷疑「培養」這句話。凡·高誰培養他?齊白石誰培養他?
真的美術史是什麼,是一聲不響的大規模淘汰。
你一要肯定自己的感受,感受是很可貴的東西。畫出動人的畫,憑的是感受,而不是技巧。我畫的那個朝聖的小姑娘,那麼苦、那麼好看,但她自己卻不知道——藝術就是這樣,憑這一點點就打動人了。
偏愛、未知、騷動、半自覺、半生不熟,恐怕是繪畫被帶向突破的最佳狀態。
常識健全就是基礎,素描不是基礎,現在的素描教學是反常識的。什麼都很重要,但你要說素描最重要,那就不對。一棵樹,你能說哪根樹枝,哪片樹葉最重要嗎?
我沒有素描基礎,不是照樣畫創作?中國傳統繪畫從來就不畫素描,難道就是沒基礎了?想當年,我們一起畫畫的同學中,那些把大衛石膏像畫得好得無與倫比的人,現在不知道哪裡去了。
藝術家是天生的,學者也天生。「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謂「天才」,而是指他實在非要做這件事情,什麼也攔他不住,於是一路做下來,成為他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然,那三分之一就是指活在神州大地上的中國人。我實在不忍享受「水淺」而「火不熱」的生活,遂毅然出國,「受苦」去了——真不好意思,今年年初,我又回來了。
我一回來,還在美國的不少中國同行就憂心忡忡誠心誠意追問我:適應麼?習慣麼?後悔麼?那意思,就是怕我回來又「受苦」。
中國人大抵是慣於取巧而敷衍的,我自己也是如此。而我所見美國藝術家,一個個憨不可及,做事情極度投入、認真、死心眼兒、有韌性,即所謂持之以恆,精益求精是也。
同人家比,中國人的大病、通病,是做事不踏實,做人不老實,要說踏實老實的憨人,中國不是沒有,只是少,例外,吃虧,混不開。
放鬆政治鉗制、美學觀略略放寬、創作格局稍許多元,是做文化起碼的前提。八十年代用過一個詞,叫做「鬆綁」——不少語言真形象,一不留神,實情給說出來。
真率是很高的要求。真率也是品德。
我為什麼喜歡魯迅?他罵人、鬥爭,不買帳,一輩子叫板,但是孝順、善良、心軟。西方一些知識分子、藝術家也是,很驚世駭俗,但私下很純樸、真實。中國這樣的人不多,要麼驚世駭俗,人不可愛;要麼人可愛,卻沒有骨頭、鋒芒。
將當今教育體制種種表面文章與嚴格措施刪繁就簡,不過四句話:將小孩當大人管,將大人當小孩管;簡單的事情複雜化,複雜的事情簡單化。
我一點不關心中國學生的英語如何。我看見大家的中文一塌糊塗。我們千千萬萬的「好蘿蔔」如今是英語也不好,中文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