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講啦第77期周潤發的演講沒有採用《開講啦》的傳統方式,讓周潤發單獨一人做演講,而是撒貝寧與周潤發的訪談對話的形式,以下是開講啦周潤發完整文字記錄:
撒貝寧:謝謝各位,可能更多的年輕人,從電影當中看到的周潤發的形象更多,想到的都是一個長風衣,黑色的,戴著一個大墨鏡,從一個加長轎車的後門鑽出來一個人,頭髮梳得光光亮亮的,這些形象給我們留下的印象都太深刻了。
周潤發:不過對我來講是不太真實。因為實實在在當一個演員,我們演過很多不同的角色,就是過了很多不同的人生,所以每一個人生我留不住,因為繼續地要創(造)下一個角色,創(造)另外一個人生。
撒貝寧:在您的心目當中,如果要選出一個你覺得最經典的角色,會是許文強嗎?
周潤發:這個許文強又跟後期的小馬哥就差不多,也是披著風衣,不過他有一個好處就是在那個他的背景,他的學歷挺高的,他是大學畢業的,然後到上海去討飯吃,打江湖,所以我感覺一般如果說那個黑(幫)背景,黑社會背景,黑幫背景,有學問的人放進去,那個層次,檔次又不一樣。所以這個戲,因為有二十五集,他有每一天,每一天慢慢地讓那個人物,讓你看,慢慢地看,那個小馬哥不一樣,只有一個半小時,兩個小時不到就完了,所以《上海灘》好看就是因為它能不斷地把你帶入到故事裡面。
撒貝寧:剛才發哥說得很有意思,他說許文強大學畢業生,在黑社會裡屬於高學歷,他一加入黑社會立刻這個黑社組織變得高端大氣上檔次。
周潤發:對,所以我感覺應該是我本身學歷不高,高中還沒畢業就出來幹事,因為家庭不好,所以現在年輕一代,我感覺他有機會考進大學裡頭是一種幸福。
撒貝寧:您小的時候,您剛才說到家境不是特別好,大概那個年代在香港是屬於一個什麼樣的家庭環境?
周潤發:其實來講我出生在一個小島,南丫島,我可以說是個農民吧,當然不是趙本山那種。10歲以後,因為那個時候生活困難,我媽媽就帶我們出去香港,到我外婆的家裡住,她去當工人,後來因為我感覺媽媽的壓力挺大的,我就高中還沒畢業就出去幹活,我記得第一份工是200塊錢,一個月200港幣,就這樣做了很多不同的小工,不同的行業也做過。後來看到報紙,1973年有一個無線電視台教考訓練班,剛剛好那個時候不需要(學歷),中學畢業就可以了,我大概是勉強可以考到。念了一年以後就跟電視台簽了個契約,簽了十多年。
撒貝寧:等於在進電視這個行業之前,您是在做了很多其它的工作?比如說都是什麼樣的工作?
周潤發:在一個攝影器材(店)裡頭當小工,賣照相機的地方推銷照相機,在有一年的夏天去工廠打工,就是做小工,電子工廠,流水線上面,也去過郵政局當那個助手,就是搬那個郵件。當然你感覺你是農家出身的人,就是愛吃苦,你小的時候在農村裡頭,每天起來就幹活,因為那個時候沒有電,還是用油燈,大概是八點鐘就睡了,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所以感覺那個生活是很平淡的,所以現在我雖然在那個行業,大概有四十年,後來發現在那個繁華世界裡頭,最後真真實實你喜愛的生活,還是小時候那種生活。
撒貝寧:但是我覺得之前您的那些打工的經歷,可能為您日後當演員做了很多的積累和準備。
周潤發:一定一定,還有一份,我在一個酒店裡頭當服務員,拿行李的,那個行業可能我有機會接觸很多人,老外也有,每一種不同的人種也有,也習慣了這樣,跟著客人走到房間,放下,謝謝先生,謝謝,給小費。
周潤發:一個月150塊錢,工資,所以要靠「謝謝先生,謝謝,謝謝先生」,就靠這個。
撒貝寧:那有沒有碰到就是不給的?
周潤發:不給的,送行李的時候就把它扔下去。所以是很艱辛地討生活,討生活,到現在為止。當天我跑進電視台裡頭,也不是當明星,也不是當藝人,討工作。
撒貝寧:所以對於您來講,所有的這些工作一直到您那天跨進TVB去參加表演招考之前,其實對您都是一種鋪墊。
周潤發:對,有一次我在英國拍《諜海風雲》,跟著鞏俐,有一天晚上,我就跟太太去一個韓國餐廳吃飯,突然間有一個小房間,就來了一撥小孩,他認得我是誰,他們是從香港過去,「你今天有派對嗎?」,「是,我們有一個同學生日」,他們一撥男男女女的,跟我合影以後,就很高興唱歌,吃吃飯,同一個環境,就有一個中國去的女孩子,也是同一個學校,她在那邊做什麼呢,服務員,在打工,在幫同學弄這個。我感覺很感動,很感動,我就說香港的同學跟內地去的同學,兩個世界,雖然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空間,不過待遇不一樣,不過他們的目標也不一樣。所以你不要以為你家境是很富有,其實來講你應該去想想,那個富有你需要不需要,所以現在我感覺家長,特別在中國,一個小孩,特別疼他們,其實是錯。好像有香港的朋友,孩子出去打工了,他說老闆對我不好,待遇也不好,他的父母跟他說不要做了唄,我養你,把他害死,對吧。
撒貝寧:剛才周潤發先生講到的那個餐廳裡面,同一個學校的孩子們,有的在開派對,是消費者,有的在端盤子,是打工者,年輕是一樣的,財富也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富有的,可能那些開派對的孩子們,他們的富有,可能是兜里爸媽給的錢,但是這個端盤子的孩子,她的富有是她的經歷。
周潤發:對,對,對,所以我感覺應該是年輕人,當你年輕的時候,吃多一點苦頭,你老了以後,你就輕鬆很多,你現在輕鬆很多,你老的時候就吃很多苦頭。要倒過來想想。
撒貝寧:其實您吃的苦,不光是打工那些事兒,我還聽說您去考TVB的藝人培訓班的時候,其實當時差一點就落選了?好像所有的評秀只有一個人覺得你還是可造之材,其他的人都覺得這孩子不行,是這樣嗎?
周潤發:對,對,對。因為我又不會跳,又不會唱,給你一段對白,你要講三分鐘,然後有一個默劇,你要表演,就是啞劇,然後有一首歌要你唱,我大概唱了兩句他就叮叮叮,「算了算了不要唱了,太難聽」。
撒貝寧:一共幾個評審?
周潤發:有五個吧。
撒貝寧:我想知道的是後來那四個評審,他們又見到過你嗎?
周潤發:有,有,有。
撒貝寧:但你會是特別驕傲地說哼,看到沒有,當年你們不要我,現在我火了,會有這種感覺嗎?
周潤發:他(撒貝寧)的戲太爛了!你的戲太爛了!我真的不會這樣演。
撒貝寧:不是,我只是比較誇張地表現一下,那當時您是,您再看到這四位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周潤發:他們後來還是,我們共事在電視台十幾年,還是這樣,因為還是一個平常心,你也不會怪他們,你要感謝老天爺給你一個機會。
撒貝寧:但是後來我聽說,您在可以說大紅大紫了之後,三次您穿著禮服去香港金像獎的頒獎典禮的現場,因為您覺得自己能拿獎,而且您事先放出話了,今年的香港金像獎我一定要拿影帝,穿好禮服去了,坐在下面,一念別人的名字。
周潤發:你看他戲爛的,有沒有。
撒貝寧:第二次穿好禮服去了,坐下,一念別人的名字,連續三次之後,第四次。
周潤發:講啊,講啊,講啊,你說。
撒貝寧:我們來看一下當年那個珍貴的視頻吧。
周潤發:第一,我要講一件事情,穿禮服呢不是為了拿獎,就是一個對大會的禮貌。
撒貝寧:那您怎麼解釋您第四次去的時候不穿禮服了?
周潤發:因為那一次我在澳門,在拍鄧光榮跟謝賢的戲,《江湖龍虎鬥》吧這樣一種戲,我說我有提名,我得需要回去吧,他說我們很緊,不允許你回去,結果大會說,今天晚上好像你拿獎,你得要過來。那個時候因為下班了,六點多,那個時候八點開始,那個時候從澳門坐船過來大概十五分鐘,還要從香港坐車到九龍,大概有半個小時至四十五分鐘,剛剛到我的時候就頒獎了。
撒貝寧:所以您就穿了個便裝上去了。
周潤發:對,就這樣。
撒貝寧:在場我不知道有沒有同學和我有同樣的想法,我個人認為周潤發是故意的,如果是我,無論如何,尤其前提又是在組委會通知我,今天晚上你很有可能得獎的前提下,從澳門到香港的路上,哪怕在車上,讓家裡的親朋好友或者助理在半路等著,拿上一套西服,我在車裡換上我也能把衣服換了。
周潤發:等一下,那個時候沒一個大牌,沒有經紀人公司,沒有助手,所有衣服,什麼都是自己拿的,那個時候還是這樣。
撒貝寧:就連一個可以幫你把衣服遞到現場的人都沒有?
周潤發:茶水也沒有,結婚以後有了太太她就(遞茶水)。
撒貝寧: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中國傳媒大學的年輕人,未來他們很多人都會從事電視行業,從事創作,是一個需要創造力,想像力的這麼一個行業,您對於這些年輕人有什麼想說的?
周潤發:這個世界特別在傳媒裡頭,或者是說我們這行的,只怕你沒有想像力。你有想像力的話,什麼也可以實現,所以美國的電影,他們不是說電影工業,他說是動的片和科學,其實來講他們的成功,除了想像,還有後面的科學來提供很多不同技術的支撐,單是想像也不夠,後面一定有大的支持才行,我感覺是這樣。
撒貝寧:不過現在好像每一個行業,好像很多機會,其實人才也很多,特別在中國,我看高考的學生每一年有700多萬,其實來講是挺痛苦的事情,但是現在很多年輕人有這樣的說法,說之所以我們在社會上面臨的選擇,包括我們面臨的處境,會比較艱難,是因為之前有太多像你們這樣成功的人,把位置都占據了。因為你們在一個更加充滿機會的年代裡,把好位置都占滿了,而且今天你們仍然還堅守在這些位置上,年輕人沒有機會。
周潤發:你可以這樣說,倒過來我會年紀一天天地老,機會還是年輕人的,對吧,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還是你們的。
撒貝寧:我不這麼認為。
周潤發:為什麼。
撒貝寧:您什麼時候才能老呢?
周潤發:我感覺每一行每一個不同的工種得需要有經驗的人,在後面把他們(年輕人)推,往後的路都是他們(年輕人)的,整個國家,公司財富都是他們的,你死了以後,你財富帶不走的,你只有你的經驗才可以教給他們,你的經驗就會告訴他怎麼走,就是這樣。
撒貝寧:聽了您的話,我想起前兩天在我們講台上開講的劉德華,當時也這麼說,年輕人有很多機會的,我們總歸是要老的,你們有很多機會,結果當一個年輕人站起來說,現在很多年輕人喜歡別的一些新出來的明星的時候,劉德華說,你可以喜歡別人,但你不能不愛我。
周潤發:我不會這樣子。
撒貝寧:那您打算要到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去愛別的人呢?您會在乎哪天這些年輕人說我不喜歡周潤發了。
周潤發:我告訴你一個很實在的問題,就是說為什麼我每天要坐捷運,其實來講周潤發在香港人心目中不重要。在香港,沒人管我,沒時間看你,他們實在太忙,坐下來他們就是玩手機,周潤發走來走去沒人看我,我一點也不重要。
撒貝寧:您在北京試試。
周潤發:打的我打過,捷運沒有坐過。
撒貝寧:我問一下那個計程車司機師傅後來怎麼樣了?
周潤發:北京有個地方出桃的地方,很出名的桃子,平谷。這個司機(家)在平谷,他每天交車的地方在望京那邊,他從平谷到望京交車,在路邊我說要回朝陽區,痲煩送我回去了,那個司機說我下班了,我說我趕時間,你送我一程到朝陽區。他結果送我過去,他一路上還特別不高興。
撒貝寧:他沒認出你來嗎?
周潤發:有,後來我告訴他我是周潤發,「誰是周潤發?」。
撒貝寧:如果是我,我就在自拍完了之後說,周潤發在這兒。
周潤發:沒關係,沒關係。
撒貝寧:但是我可以告訴大家,發哥說的這個是真的,發哥是只要看見旁邊誰手裡拿著手機,他會主動說,來,過來,咔咔咔。是不是有的時候您越是這樣,不去太在意這些東西,反而周圍的人就越不會把這件事情看得那麼重,比如說會蜂擁到你這兒然後對你造成一些壓力。
周潤發:因為怎麼理解呢。
撒貝寧:如果我是周潤發的影迷,你有一天在捷運碰到他,我一定高興死了,我哪有那個膽去叫他合個影啊,如果他走過來跟我合影我就暈倒啦,對吧。
周潤發:有一個朋友,他看我的電影,從小就看我,有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我高興得不得了,因為他支持了我,每一年我的戲出來,掏錢去買,他是我的老闆,我會說,老闆拍個照唄,應該的,我感覺應該的,對吧。
撒貝寧:這樣吧,現場有手機嗎,給我一個。您跟所有的年輕人一塊兒自拍一個吧,來。
周潤發:你走開,你走開。
撒貝寧:哇這張好,是哪個同學的?
同學:我的,我的。
撒貝寧:交給你一個任務,加今天在場所有人的微信,一張一張地傳給大家。
周潤發:其實來講,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跟他們見面。因為實實在在,他們的樂就是我的樂,他高興就是我高興,因為很難得有機會,從老遠的地方香港跟他(大家)這個空間裡頭見面,實實在在太高興了。
撒貝寧:我覺得距離不是問題,我覺得今天真正讓我們覺得難得的是時間的穿越,你不再是許文強了,你也不再是賭神。
周潤發:是什麼?()
撒貝寧:你在我心裡是自拍神——周潤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