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休息、娛樂,構成了生活的整體。人總是要求有點娛樂的。
我幼年的時候,每逢廟會,喜歡看拉洋片。藝人支架起一個用藍布圍繞的鏡箱,留幾個眼孔,放一條板凳,招攬觀眾。他自己站在高凳上,手打鑼鼓,口唱影片的內容情節,給觀眾助興。同時上下拉動著影片。
也就是五、六張畫片,都是彩畫,無非是一些戲曲故事,有一張驚險一些,例如人頭落地之類。最後一張是色情的,我記得題目叫「大鬧瓜園」。
每逢演到這一張的時候,藝人總是眉飛色舞,唱詞也特別朦朧神秘,到了熱鬧中間,他喊一聲:「上眼!」然後在上面狠狠蓋上一塊木板,影箱內頓時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下來一一收錢,並做鬼臉對我們說:
「怎麼樣小兄弟,好看吧?」
這種玩意,是中國固有,可能在南宋時就有了。
以後,有了新的洋片。這已經不是拉,而是推。影架有一面影壁牆那麼大,有兩個藝人,各站一頭,一個人把一張張的照片推過去,那一個人接住,放在下一格里推回。鏡眼增多了,可容十個觀眾。
他們也唱,但沒有鑼鼓。照片的內容,都是現實的,例如天津衛的時裝美人,杭州的風景等等。
可惜我沒有坐下來看過,只看見過展露的部分。
後來我在北平,還在天橋拉洋片的攤前停留,差一點叫小偷把錢包掏去。
其實,稱得起洋字的,只是後一種。不只它用的照片,與洋字有關,照片的內容,也多見於十里洋場的大城市。它更能吸引觀眾,敲鑼打鼓的那一種,確是相形見絀了。
有了電影以後,洋片也就沒有生意了。
影視二字,包羅萬象,妙不可言。如果說是視窗,則視窗越大,看得越遠,越新奇越好。
有一個村鎮,村民這些()年收破爛,煉鋁錠、銅錠,發了大財,蓋起新房,修了馬路,立集市,建廟會,請了兩台大戲來演唱,熱鬧非凡。一天夜裡,一個外地人,帶了一台放像機來,要放錄像。訊息傳開,戲台下的青年人,一鬨而散,都看錄像去了。台下只剩幾個老頭老婆,台上只好停演。
一部不聲不響進村的錄像,立刻奪走了兩台緊鑼密鼓的大戲,就因為它是外來的,新奇的,神秘的。
我想,那幾個老頭老婆,如果不是觀念還沒有更新,礙於情面,一定也跟著去開眼了。
理論界從此再也不爭論,現代派和民族派,究竟誰能戰勝誰的問題了。
1989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