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得菜根,百事可作。」這句成語,便是我們祖先留傳下來,教我們不要怕吃苦的意思。
還記得少年的時候,立志要作一個轟轟烈烈的英雄,當時不知在那本書內發見了這句格言,於是拿起案頭的筆,將它恭楷抄出,粘在書桌右方的牆上,並且在胸中下了十二分的決心,在中飯時候,一定要犧牲別樣的菜不吃,而專咬菜根。上桌之後,果然戰退了肉絲焦炒香乾的誘惑,致全力於青菜湯的碗裡搜求菜根。找到之後,一面著力的咬,一面又在心中決定,將來作了英雄的時候,一定要叫老唐媽特別為我一人炒一大盤肉絲香乾擺上得勝之筵。
蘿蔔當然也是一種菜根。有一個新鮮的早晨,在賣菜的吆喝聲中,起身披衣出房,看見桌上放著一碗雪白的熱氣騰騰的粥,粥碗前是一盤醃菜,有長條的青黃色的豇豆,有燈籠形的通紅的辣椒,還有蘿蔔,米白色而圓滑,有如一些煮熟了的雞蛋。這與範文正的淡黃薺差得多遠!我相信那個說咬得菜根百事可作的老祖宗,要是看見了這樣的一頓早飯,決定會搖他那白髮之頭的。
還有一種菜根,白薯。但是白薯並不難咬,我看我們的那班能吃苦的祖先,如果由奈河橋或是望鄉台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回家,我們決不可供些什麼煮得木頭般硬的雞或是渾身有刺的魚。因為他們老人家的牙齒都掉完了,一定領略不了我們這班後人的孝心;我們不如供上一盤最容易咬的食品:煮白薯。
如果咬菜根能算得艱苦卓()絕,那我簡直可以算得艱苦卓絕中最艱苦卓絕的人了。因為我不單能咬白薯,並且能咬這白薯的皮。給我一個剛出灶的烤白薯,我是百事可做的;甚至教我將那金子一般黃的肉通同讓給你,我都做得到。惟獨有一件事,我卻不肯做,那就是把烤白薯的皮也讓給你;它是全個烤白薯的精華,又香又脆,正如那張紅皮,是全個紅燒肘子的精華一樣。
山藥、慈菇,也是菜根。但是你如果拿它們來給我咬,我並不拒絕。
我並非一個主張素食的人,但是卻不反對咬菜根。據西方的植物學者的調查,中國人吃的菜蔬有六百種,比他們多六倍。我寧可這六百種的菜根,種種都咬到,都不肯咬一咬那名揚四海的豬尾或是那搖來乞憐的狗尾,或是那長了瘡膿血也不多的耗子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