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暗淡輕黃體性柔》
作者:李清照
原文: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
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注釋:
1、鷓鴣天:詞牌名。
2、「畫闌」句:化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的「畫欄桂樹懸秋香」之句意,謂桂花為中秋時節首屈一指的花木。
3、「騷人」二句:取意於陳與義《清平樂·木犀》的「楚人未識孤妍,《離騷》遺恨千年」之句意。「騷人」、「楚人」均指屈原。
4、可煞:疑問詞,猶可是。情思:情意。何事:為何。此二句意謂《離騷》多載花木名稱而未及桂花。
翻譯:
淡黃色的桂花,並不鮮艷,但體態輕盈。於幽靜之處,不惹人注意,只留給人香味。不需要具有名花的紅碧顏色。桂花色淡香濃,應屬最好的。
(和桂花相比)梅花一定妒嫉,菊花自當羞慚。桂花是秋天裡百花之首,天經地義。可憾屈原對桂花不太了解,太沒有情意了。不然,他在《離騷》中讚美那麼多花,為什麼沒有提到桂花呢?
賞析:
(一)
這首《鷓鴣天》是一首詠桂詞,風格獨特,頗得宋詩之風,即以議論入詞,托物抒懷。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這十四字形神兼備,寫出了桂花的獨特風韻。前句重賦「色」,兼及體性;後句重詠懷,突出「香」字。桂有三種,白者名銀桂,黃者名金桂,紅者名丹桂。常生於高山之上,冬夏常青,以同類為林,間無雜樹。又秋天開花者為多,其花香味濃郁。「暗淡」、「輕黃」二詞,說明桂花不以明亮炫目的光澤和禾農艷嬌媚的顏色取悅於人。雖色淡光暗,卻秉性溫雅柔和,自有情懷疏淡,遠跡深山,唯將濃郁的芳香常飄人間。
以下轉入議論。「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反映了清照的審美觀,她認為品格的美、內的美尤為重要。「何須」二字,把僅以「色」美取勝的群花一筆盪開,而推出色淡香濃、跡遠品高的桂花,大書特書。「自是花中第一流」為第一層議論。
「梅定妒,菊應羞,畫欄開處冠中秋。」為第二層議論。連清照一生酷愛的梅花「暗淡輕黃體性柔」的桂花面前,也不能不油然而生忌妒之意。而作者頗為稱許的菊花也只能掩面含羞,自嘆弗如。接著又從節令上著眼,稱桂花為中秋時節的花中之冠。「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為第三層議論。傳說屈原當年作《離騷》,遍收名花珍卉,以喻君子修身美德,唯獨桂花不其列。清照很為桂花抱屈,因而毫不客氣地批評了這位先賢,說他情思不足,竟把香冠中秋的桂花給遺漏了,實乃一大遺恨。
這首詞以群花作襯,以梅花作比,展開三層議論,形象地表達了詞人對桂花的由衷讚美。桂花貌不出眾,色不誘人,但卻「暗淡輕黃」、「情疏跡遠」而又馥香自芳,這正是詞人品格的寫照。這首詞顯示了詞人卓爾不群的審美品味,值得用心玩味。
(二)
這首《鷓鴣天》詞是一篇盛讚桂花的作品。在李清照詞中,詠花之作很多,但推崇某花為第一流者還僅此一篇。它與《攤破浣溪沙》同為作者與丈夫居住青州時的作品。
作為供觀賞的花卉,艷麗的色彩是惹人喜愛的一個重要原因。此篇的上片正是抓住桂花「色」的特點來寫的。「暗淡輕黃體性柔」,「暗」「淡」「輕」三字是形容桂花的色是暗黃、淡黃、輕黃。「體性柔」說這種花的花身和性質。
「情疏跡遠只香留。」這種樹多生於深山中,宋之問詩:「為問山東桂,無人何自芳。」李白詩:「安知南山桂,綠葉垂芳根。」所以對人來說是跡遠而情疏的,可是它的香卻不因此而有所減少。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作者以為,淺碧、深紅在諸顏色中堪稱美妙,然而,這些美妙的顏色,對於桂花來說,卻是無須添加的。因為它濃郁的香氣,溫雅的體性已足使她成為第一流的名花,顏色淡一點又有什麼要緊呢?
上片圍繞「色」與「香」的矛盾展開形象化的議論,生動地表現了作者的美學觀點。對於「花」這個具體的審美對象來說,「色」屬於外在美的範疇,「味」屬於內在美的範疇,作者以為色淡味香的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足見作者對於內在美是很推崇的。
下片的「梅定妒,菊應羞,畫欄開處冠中秋」,是緊承上一片的意思寫的。梅花,雖然開在早春,開在百花之前,而且姿容秀麗,儀態萬千。但是,()面對著「暗淡輕黃體性柔」的桂花,她卻不能不生嫉妒之意;菊花,雖然開在深秋,獨放百花之後,而且清雅秀美,幽香襲人,但面對著「情疏跡遠只香留」的桂花,她也不能不掩飾羞愧之容。於是,正值中秋八月開放的桂花便理所當然地成為花中之冠了。
「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騷人」指的是屈原。屈原的《離騷》上多載草木名稱,獨獨不見桂花。宋代的陳與義在《清平樂·詠桂》中說:「楚人未識孤妍,《離騷》遺恨千年。」意思和此詞大體上是一致的,皆以屈原的不收桂花入《離騷》為憾事,以為這是屈原情思不足的緣故。
就全篇來說,這首詞的筆法是很巧妙的。全詞自始至終都象是為桂花鳴不平,實際上是在抒發自己的幽怨之情。
詞中正面描寫桂花的,只有開頭兩句。僅此兩句便把桂花的顏色、光澤、性格、韻味都寫盡了,為後面替桂花「鳴冤」、「正名」做好了鋪墊。
作者之所以推崇桂花為第一流的花朵,是因為她十分注重桂花的內在美,十分欣賞桂花的色淡味香,體性溫雅。所謂「何須淺碧深紅色」,言外之意是,只要味香性柔,無須淺碧深紅;如果徒有「淺碧深紅」便不能列為花中第一流。為了推崇桂花,作者甚至讓梅花生妒,使菊花含羞。其實,作者的詠梅、詠菊之作是不少的,這兩種花,論顏色,論風韻,確實不在桂花之下,她們的「妒」和「羞」恐怕還是因為她們沒有桂花那樣濃郁的芳香吧?最後,作者更直接談及詠桂與情思的關係,她以非凡的藝術家的膽量和勇氣指責屈原的當年不收桂花入《離騷》是「情思」不夠的緣故。至此,作者既為桂花「正」了「名」,又抒發了自己的一懷幽情。實際上,那「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的桂花,正是作者傲視塵俗,亂世挺拔的正直性格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