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影評(一)
兩天前,在一片混沌而複雜的情緒中看完這部金導演的新片子。被震懾。
不論是如鬼魅一般的整容手術實錄,還是男女主角涌動但無以言明的愛情。充滿了無奈與傷痛。分明是一場鬧劇,但絕笑不出聲。陰差陽錯的故事見得多了。但如此慘烈的陰差陽錯,是第一遭。
Time。時間的悲哀,在於它不可逆轉。如同改頭換面的女主角,發現男主角愛著的仍是原本的自己。然而,再也回不去,回不去了。於是她能做的,只有剪下舊照片的頭像,蒙在自己陌生的臉龐上,去找他。但那薄薄的一張白紙,又怎能贏得了時間。頭像背後的她哭的撕心裂肺,頭像上的女人卻一如既往笑得燦爛。昨天的與今天的,是陌路,是末路。毫無瓜葛。
其實他們原本是幸福的一對。是女主角自導自演了這場悲劇。悲劇的源頭大概正是她的內心。或者我們中的很多人與她一樣,有令人稱羨的事業和感情,但卻常無端地陷入自我陷阱。缺乏安全感,缺乏自信,在動盪不安的內心世界中游離逃逸。直到無法承受的壓力把自己擊垮。
當女主角一遍又一遍地去往他常去的咖啡廳,接觸一個又一個像他或不像他的男人。她幾乎崩潰。時間開了她的玩笑。整容只不過是她逃避固有生活,逃避壓力的方式。她以為嶄新的面容可以幫自己得到嶄新的生活。殊不知只會是玩火自焚。
電影終於以一名男子的死亡而結束。女主角望著男子面目模糊的臉泣不成聲。他究竟是不是她深愛的人,她竟無法通過面容辨認。這無比巨大的悲哀,情何以堪。他們終於在互相逃避,互相追逐,互相欺騙,互相玩弄中葬送了他們的愛情。徹徹底底。
我可以接受的結局,大概是女主角的死。甚至認為只有她隨他去了,才算合情合理。但金導演偏不。他還讓女主角進美容院。還讓她坐上那個恐怖的手術台。還讓她包著口罩戴著墨鏡走出院去。重複的情景,讓我覺得太殘忍。時間的印痕,並不以面目的方式存在。難以想像,女主角將繼續怎樣的生活。總是滿目創痍,如同片頭令人毛骨悚然的整容手術。
最後的鏡頭,是熙熙攘攘的大街。我們中,有多少個她或者他。或者,都不是。或者,都是吧。
時間影評(二)
弟弟的小妞說,這是一部非常恐怖的電影。至少,在她看來,這是一部讓她害怕而擔憂的電影。在我看來,這似乎更像是一部悲情電影,而不帶半點驚恐。
我聽著她說的時候還以為是不是金基德突然轉性拍起驚悚題材電影呢。在看完《空房間》的時候我是發了瘋地喜歡金基德的電影,然後是《綠椅子》,沉溺的性、愛,以及對人性的探討總是金基德電影永恆不變的主題。前段時間我幾乎把金基德能找到的電影都找來看了一遍,我才明白為什麼有關《空房間》的評論都說,這是一部讓人驚喜的電影。而這部《時間》則是更讓我驚喜的電影。
如果說,這是一部關於時間流逝的思索電影,倒不如說這是一部有關愛情,有關情感命題思考的電影。電影裡無處不在帶著金基德清澈的情色和唯美的鏡頭,帶著半點詭異味道的描繪,這些都是金基德所擅長的電影手法,而更重要的是,這部電影加入了似乎已經成為韓國時尚問題的整容。
這部電影也讓我想起前段時間韓國的驚悚電影《灰姑娘》。同樣都是對於整容的思考,只是那一部電影也許更多關注的是有關於親情的思考,而這一部,無疑,更多的是愛情。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部電影也許是金基德的電影中相對比較接近於主流的電影了。我也許更喜歡金基德那些清流澈的情色描繪,然而換一個角度來看金基德的純粹的愛情描繪倒也不錯。這部電影對於整容主題的思索以及對於愛情的思索並不比其它同樣主題的電影差。
非驚悚而驚悚,非唯美而唯美,非悲愴而悲愴。也許,除了金基德,沒有多少人能賦予一部電影如此繁華而矛盾的東西。
我們應該如何去維繫真摯的情感,這是個沉重的命題。愛情,所謂愛情,是不是僅僅是忠誠,虔誠,信仰,專注而心無旁鶩。紅顏不老,也許,只是神話傳說里美好的祈盼罷了。
男人們總是喜歡新奇的東西,總是喜歡左顧右盼,就算自己如此摯愛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左顧右盼,也許只是因為新奇,對於男人來說也許並不是意味著背叛,而僅僅只是眼球上視覺的貪戀。
然而對於女人來說,這意味著的是不是自己的容貌以及身體已經讓自己深愛的男人心生厭倦,男人才會有眼角的餘光去偷眼窺視。這樣的矛盾似乎與生俱來。有一種愛情,是瘋狂的獨占、無止境的自我妄斷和自我質疑以及竭斯底里的占有欲望。
男人和女人兩種完全不同的邏輯思維方式碰撞而彼此都無法妥協的時候,總會有一些瘋狂的事情發生。因為欲望,一個女人會讓自己深愛的男人一邊想著別的女人一邊和自己做愛,這對於彼此雙方來說,更像是無休止越走越遠的彼岸。
愛情,是不是僅僅只能靠新奇和性來維繫呢。當一個女人對愛情的定義只剩下這麼膚淺的理解的時候,悲劇的發生似乎理所當然。
我為什麼同情這個女人,不是因為她顯得楚楚可憐,而是因為她的這種極端的方式讓她永遠走不了回頭的路。而前路,除了淡漠的悲悽之外,似乎已經沒有別的任何東西了。最大的同情來源於看著一個人走向絕路卻只能在一旁不安地假裝漠然地看著,而金基德,有能力用他那冷調的鏡頭把我的同情和悲憫徹底地逼出來。
這部電影的鏡頭語言極度輕緩,甚至帶有點抒情味道的寫意。可是用這樣的鏡頭語言來描繪一個帶著冷竣味道的故事,就顯得有點過份冷漠了。基本上找不到任何多餘的鏡頭,所有的鏡頭乾淨而清澈,只是為了表述同樣的主題而奔往同一個方向,在某方面說,這部電影沒有半點拖沓,純粹而單純的鏡頭語言讓人迷醉。
故事顯得悲切;大部分的因由也許是這樣極致的鏡頭語言。畢竟,不管是電影或者其它,用一種極度舒緩的手法來表述另一種極致的情感,往往總能散發出更極致的效果。這樣的效果也許單純的悲情手法顯得更有力度。
更毫無疑問的是,金基德深諳此道的。用舒緩的手法表述悲情,比一味悲情更容易讓人動容。金基德的電影充滿了這種天馬行空的曖昧。
所謂愛情。是恆久占有,無止嗔妄;是嫉妒,自誇,張狂;是輕易發怒,算計別人的惡;是凡事不容,凡事懷疑,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情是恆久不息的欲望和無止境地盤踞。
出於這樣的定義以及對自我的無力相信,瘋狂的行為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逃離現實中所有的一切,從所有人的眼球里突然消失,在半年後以一個全新的面孔出現在自己深愛的男人面前。這樣的選擇是否是正確的呢。
讓那個摯愛著自己的男人,時而等待時而不等待自己的男人又一次愛上自己。回憶和現有的現實被分離。如果他愛著現在的我,那意味著對以前的我的背叛;如果他一味地守望著回憶而不肯接受現在的自己,那意味著另一種程度的對現有這個自我的背叛。
既然註定了不管如何去面對都是背叛,那麼,從女人選擇自己一個人單獨在暗處守望這個男人半年之久的時候,其實,這場愛情不管結局如何,都將註定是一場悲戚的落幕。
金基德想表達的另一個主題是:時間對愛情來說,意味著的是什麼呢。
愛情也許並沒有時間上的限定,可是欲望會有。所以,我們可以愛著一個人一輩子,我們卻無法對一個人永遠如同初識的時候那樣激情澎湃。如果愛著一個人一輩子,如果摯愛以及深愛,這樣的思索也許永遠沒有正確而完整的答案。
愛是一種主觀行為,而欲望不是。很多時候我們根本沒有半點辦法控制自我的欲望。可是愛情,在肉慾之外是不是還應該有其它別的東西呢。
這部電影給人以最深刻的反思也許正是這樣的探索。就算沒有確切的答案,可是,至少我們應該更充實我們的情感生活。當我們的情感生活只空乏得剩下肉慾之愛的時候,這樣的情感生活也是極度的可悲。
肉慾之愛只是愛情的一個層面罷了。而什麼樣的愛才是愛情更高的一個層面呢。這部電影似乎並沒有給我們以啟示。電影裡的電腦總是剪輯的是金基德的另一部電影《空房間》,也許,是不是在暗喻著更高一層的情感,其實是無須言語的情感,沒有肉慾,一切只是安靜,安祥,從肉慾之愛轉向精神之愛,這樣的愛情也許是可遇不可求的。
於是這部電影被編排了一個沉重的悲愴的結局。
我祈盼過這部電影的最後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重新相遇以及重新相愛。就在女人瘋狂地懷疑身邊所有的男人都是自己深愛的那個男人的時候。然而,電影的結束是這部電影的開始,一切,將不停地重複循環,關於愛情的思考,似乎也只能這樣永遠沒有停滯地一路走去。
懷疑一切;惶恐不安。這個女人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最終死在自己面前,而最終連他的面容都看不清楚,這樣的編排是不是想告訴我們,有關於這部電影裡對於愛情定義完全違背的另一個層面的定義。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不自誇,不張狂;愛是不害羞,不求益;愛是不輕易發怒,不算計別人的惡;愛是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愛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恆久不息。
無止境而霸道的占有欲望最終會把這一切所有的美好變得支離破碎。不管怎麼說,《聖經》裡的愛是上帝的定義,而我們,其實都只是平凡的人,懦弱而不堪一擊的脆弱的人。
如果世間真的能如《聖經》所描繪的這樣,也許,一切都將變得很美。
時間影評(三)
有一種導演永遠像座大山立在電影人和觀影人前面,不管極端的讚揚還是極端的批評,但是你永遠不可以忽略他。帕索里尼是這樣的導演,法斯賓德是這樣的導演,尚存於世的金基德是這樣的導演。他們不是後工業時代的掘墓人,卻極力的瓦解人們的焦慮;他們在影片中鼓動人性的開放,卻不時呈現出無原則狂歡的惡果;他們不是流血的革命勇士,卻嘲諷當下集權或者愚蠢的政府;他們沒有為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添磚加瓦,卻不得不為票房失望,當然,更是對商業機制和大眾欣賞水平的批評。
愛情,曾經是詩一樣美的,在人的進化過程中抑制著獸性的回歸,它把性從技術領域帶到藝術領域。《時間》中的愛也是承載著這樣的意義,只不過時間讓這種意義呈現另外一種姿態。一種看似舒服的生產生活模式已經讓人們習慣於被異化,甚至有被主動被異化的需求。大眾審美品味也被傳媒和商業統一起來,人本身不再是作為肉體出現,而是商業符號或者審美符號。人們忙於分享制度的好處,接受商業帶來的無限繁榮,忽略了眾多不合理。但這畢竟是種對人的異化,當矛盾無法化解,結果必然是極端。金基德狠狠的盯住了現代社會的精神危機,藉助本屬於審美層次的愛情來進行反抗和批判,或者是一種自救。
世喜本身是個長的不錯的女孩子,他和愛人智宇相戀多年。但是他看到智宇和別的女人說笑後,產生了危機感。她認為男友喜歡新的面孔,於是她想到了整容。影片的開始便是一段真實的整容錄象,導演沒有迴避任何一個細節。這段血淋淋的錄象在世喜要整容的時候又放了出來,醫生再三追問她是否確定要整容。世喜燒掉了以前的照片,上了手術台。從整容到康復的過程大約需要六個月,這段時間她讓手機關機,避免和智宇接觸。一段時間後,她在咖啡館遇到了智宇,但是智宇並不知道對面的女人就是世喜。換臉並沒有給兩個人帶來任何驚喜。智宇仍然愛著以前的世喜。整容後的世喜並沒有得到想要的後果,甚至還不如以前。她和智宇做愛的時候知道智宇想著的是以前的自己,甚至有些嫉妒「她」。智宇也僅僅把她當作一夜的情人,做愛結束後兩人不再有任何交流。雙方都在矛盾和焦慮中尋找對方,實際也失去了自我。接下來變是兩個人尋找迷失的自我的過程。
金基德年輕的時候在教堂呆過,他珍惜著每一段自己的切身經歷,每種經歷也都被他辨證的思考過。()例如留學國外(《野獸都市》),例如參軍(《海岸線》),這種經歷使得他的影片的可信度大大提高。而教堂的經歷使得他的幾部影片都有救贖和尋找自我的主題。
男女主人公又到了以前合影過的雕塑公園,試圖在這裡尋找過去。這裡的雕塑幾乎都是以性為主題,這個地點決定了二人的感情不會超越肉體層次。世喜無法忍受自己的愛人不認識自己,或者即使認識了也不會動真正的感情。因為智宇愛的是以前那個世喜。她戴著面具創入整容醫院,控訴這項技術對自己的侵害。智宇也對醫生開展的這種手術表示憤怒。他們把感情危機的根源歸結到了整容。接下來便是典型的金基德式的極端故事情節——智宇也整了容。世喜到處尋找新面孔的智宇,她經歷了數個男人。即使她真的找到了智宇之後,她也找不到以前的愛情,而是更加的陌生。兩個熟悉的陌生人穿行追逐在韓國的街道。智宇終於慘死於一場車禍,驚恐萬分的世喜又走到了整容醫院,回到了以前的面容。影片的最後金基德把鏡頭對準了街頭的俊俏的臉,接下來是無邊的海……
這部影片的拍攝手法更接近於金基德早期的作品,如《野獸都市》和《真相》。簡約的構圖巧妙的道具,對比強烈的色彩搭配使得影片呈現一種極端的氣質。《時間》中有大量的人物特寫鏡頭,環境被忽略掉,關注點死死的聚焦在人的表情或別的部位,這樣他的電影便超越了國家和地域的限制,重點都集中在對人性的質疑和批判上。性交的和被狗咬住陽具裸體雕塑不時出現在影片中,它們不會輕易隨時間發生變化,於穿行於其中的男女主人公形成一種巧妙的對比。世喜戴著面帶笑容的面具,而那時她在哭泣。金基德巧妙的諷刺了當今制度下看似快樂的現代人。影片中還兩次出現一棵大樹,這本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徵,而樹幹上的疤卻酷似女性生殖器,男女主人公失意的時候都用踢大樹來發洩。金基德又一次對人類的性提出了質問。即使影片的主題依然殘酷,這樣主題下的電影似乎應該有張揚的攝影手法,如《鐵男》,但是《時間》的攝影卻唯美的讓人無可挑剔。本來沒有任何美感而言的城市在他的電影中也看起來寧靜而簡單。當然,《漂流欲室》,《春夏秋冬又一春》,《弓》更是把這種獨特的風格發揮到極至,他探討的是永遠是看似平靜的生活下人們的真實的接近殘酷內心世界,永遠是看似合理和和諧的表象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