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到這裡來以後,才知道附近有兩所屠場。一所是大規模的西洋建築,離我所住地方較遠,據說所屠殺的大部分是牛。偶然經過那地方除有時在近旁見到一車一車的血淋淋的牛肉或帶毛的牛皮外,不聽到什麼惡聲,也聞不到什麼惡臭。還有一所是舊式的棚屋,所屠殺的大部分是豬。棚屋對河一條路是我出去回來常要經過的,白天看見一群群的豬被拷押著走過,聞著一股臭氣,晚間聽到悽慘的叫聲。
我尚未戒肉食,平日吃牛肉,也吃豬肉,但見到血淋淋的整車的新從屠場運出來的牛體,聽到一陣陣的豬的絕命時的慘叫,總覺得有些難當。牛肉車不是日日碰到的,有時遠遠地見到了就俯下了頭管自己走路讓它通過,至於豬的慘叫是所謂「夜半屠門聲」,發作必在夜靜人定以後。我日裡有板定的工作,探訪酬酢及私務處理都必在夜間,平均一星期有三四日不在家裡吃夜飯,回家來往往要到十點至十一點模樣。有時坐洋車,有時乘電車在附近下車再步行。總之都不免聽到這夜半的屠門聲。
在離那兒數十步的地方已隱隱聽到豬叫了。同時有好幾隻豬在叫,突然來一個尖利的曳長的聲音,不消說是一隻豬絕命了的表見。不多時繼續地又是這麼尖利的一聲。我坐在洋車上不禁要用手掩住耳朵,步行時總是疾速地快走,但願這聲音快些離開我的聽覺範圍,不敢再去聯想什麼,想像什麼。到了聽不見聲音的地方,才把心放下,那情形宛如從惡夢裡醒來一樣。為要避免這苦痛,我曾想減少夜間出外的次數,或到九點鐘模樣就回家來,可是事實常不許這樣。尤其是廢歷年關的幾天,我的外出的機會更多了。屠場的屠殺也愈增加了,甚至於白天經過,也要聽到悲慘的叫聲。「世界是這樣,消極地逃避是不可能的。你方才不是吃豬肉的嗎?那末為什麼聽到了殺豬就如此害怕?古來有志的名人為了要鍛鍊膽力,曾有故意到刑場去看行刑的事。()現在到處有天災人禍,世界大戰又危機日迫,你如果連殺豬都要害怕,將來到了流血成河,殺人盈野的時候怎樣?要改革現社會,就得先有和現社會罪惡對面的勇氣,你如果能把豬的絕命的叫聲老實諦聽,或實地去參觀殺豬的情形,也許因此會發起真正的慈悲心來,廢止肉食。假惺惺的行為,畢竟只是對於自己的欺騙,不是好漢的氣概!」有一天,在親戚家裡吃了年夜飯回來,我曾這樣地在電車中自語。
下了電車,走近河邊,照例就隱約地有豬叫聲到耳朵里來了。棚屋中的燈光隔河望去特別地亮,還夾入著熱蓬蓬的煙霧。我抱了方才的決心步行著故意去聽,總覺得有些難耐。及接連聽到那幾聲尖利的慘叫,不由自主地又把兩耳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