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現在，我的人生之旅快到終點了，我常常回憶80年來的歷程，感慨萬端。我曾問過自己一個問題，如果真有那麼一個造物主，要加恩於我，讓我下一輩子還轉生為人，我是不是還走今生走的這一條路？經過了一些思慮，我的回答是：還要走這一條路。但是有一個附帶條件：讓我的臉皮厚一點，讓我的心黑一點，讓我考慮自己的利益多一點，讓我自知之明少一點。
2、我生平優點不多，但自謂愛國不敢後人，即使把我燒成了灰，每一粒灰也還是愛國的。可是我對於當知識分子這個行當卻真有點談虎色變。我從來不相信什麼輪迴轉生。現在，如果讓我信一回的話，我就恭肅虔誠禱祝造化小兒，下一輩子無論如何也別播弄我，千萬別再把我播弄成知識分子。
3、一點不忍的念頭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為的氣節是撐天撐地之柱石。一蟲一蟻不傷殘，半絲半縷勿貪著，可為民物立命。
4、要說真話，不講假話。假話全不講，真話不全講。
5、在一個「人生漫談」的專欄中，首先談一談人生，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未可厚非的。
6、經常地不肯妥協，不滿於現狀，舍了這個，下一個可能更差，過多的欲求往往使你失去眼前的幸福，有時應學會遷就。
7、任何一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內，以及任何一個生物，從本能上來看，總是趨吉避凶的。因此，我沒怪罪任何人，包括打過我的人。我沒有對任何人打擊報復，並不是由於我度量特別大，能容天下難容之事，而是由於我洞明世事，又反求諸躬。假如我處在別人的地位上，我的行動不見得會比別人好。
8、時光流失，一轉眼，我已經到瞭望九之年，活得遠遠超過了自己的預算。有人說，長壽是福，我看也不盡然。人活得太久，對眾生的相，看得透透徹徹，反而鼓舞時少，嘆息時多。
9、就是不一定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但說出來的話一定是真話。
10、吾輩凡人的誕生，無一例外，都是被動的，一點主動也沒有。我們糊裡糊塗地降生，糊裡糊塗地成長，有時也會糊裡糊塗地夭折，當然也會糊裡糊塗地壽登耄耋，像我這樣。
11、生的對立面是死。對於死，我們也基本上是被動的。我們只有那麼一點主動權，那就是自殺。但是，這點主動權卻是不能隨便使用的。除非萬不得已，是決不能使用的。
12、天資+勤奮+機遇=成功。天資是由『天』來決定的，我們無能為力。機遇是不期而來的，我們也無能為力。只有勤奮一項完全是我們自己決定的，我們必須在這一項上狠下工夫。
13、學者們常說：「真理愈辯愈明。」我也曾長期虔誠地相信這一句話。但是，最近我忽然大徹大悟，覺得事情正好相反，真理是愈辯愈糊塗。
14、我說過不少謊話，因為非此則不能生存。但是我還是敢於講真話的，我的真話總是大大超過謊話。因此我是一個好人。
15、自己生存，也讓別的動物生存，這就是善。只考慮自己生存不考慮別人生存，這就是惡。
16、走運時，要想到倒霉，不要得意得過了頭；倒霉時，要想到走運，不必垂頭喪氣。心態始終保持平衡，情緒始終保持穩定，此亦長壽之道。
17、我快一百歲了，活這麼久值得。因為儘管國家有這樣那樣不可避免的問題，但現在總的是人和政通、海晏河清。
18、粗茶淡飯，素食齋飯，最能修身養性，心平氣和，心曠神怡。忍，是告訴你三思而後行，切勿急躁，切勿怨恨。我今將一切思想止住不起，如海水不起波，這個是佛性否？答：非佛性，都是見聞覺知腦筋的作用。
19、對待一切善良的人，不管是家屬，還是朋友，都應該有一個兩字箴言：一曰真，二曰忍。真者，以真情實意相待，不允許弄虛作假；對待壞人，則另當別論。忍者，相互容忍也。
20、不昧良心，不違背常情，不用盡物力，做到這三點，就可以為天地確立心性，為百姓立命，為子孫後代造福。
21、時間是亳不留情的，它真使人在自己製造的鏡子裡照見自己的真-相！
22、歌頌我們的國家是愛國，對我們國家的不滿也是愛國，這是我的看法。
23、根據我的觀察，壞人，同一切有毒的動植物一樣，是並不知道自己是壞人的，是毒物的。我還發現，壞人是不會改好的。
24、西方採取的是強硬的手段，要「征服自然」，而東方則主張採用和平友好的手段，也就是天人合一。要先於自然做朋友，然後再伸手向自然索取人類生存所需要的一切。
25、國之魂魄，民之肝膽，屹立東方，億萬斯年』。人民的靈魂，百姓的脊樑，中華民族大有前途。
26、我在上面講了那麼些被動，那麼些糊裡糊塗，是不是我個人真正欣賞這一套，讚揚這一套呢？否，否，我決不欣賞和讚揚。我只是說了一點實話而已。
27、西方採取的是強硬的手段，要「征服自然」，而東方則主張採用和平友好的手段，也就是天人合一。要先與自然做朋友，然後再伸手向自然索取人類生存所需要的一切。
28、我的工作主要是爬格子。幾十年來，我已經爬出了上千萬的字。這些東西都值得爬嗎？我認為是值得的。我爬出的東西不見得都是精金粹玉，都是甘露醍醐，吃了能讓人飛升成仙；但是其中絕沒有毒藥，絕沒有假冒偽劣，讀了以後，至少能讓人獲得點享受，能讓人愛國、愛鄉、愛人類、愛自然、愛兒童，愛一切美好的東西。
29、根據我個人的觀察，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人生一無意義，二無價值。()
30、好多年來，我曾有過一個「良好」的願望：我對每個人都好，也希望每個人都對我好。只望有譽，不能有毀。最近我恍然大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31、每個人都爭取一個完滿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內海外，一個百分之百完滿的人生是沒有的。所以我說，不完滿才是人生。
32、我痛恨自己在政治上形同一條蠢驢，對所謂「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一場殘暴、混亂、使我們偉大的中華民族蒙羞忍恥、把我們國家的經濟推向絕境、空前、絕後——這是我們的希望——，至今還沒人能給一個全面合理的解釋的悲劇，有不少人早就認識了它的實質，我卻是在「四人幫」垮台以後腦筋才開了竅。我實在感到羞恥。